第34章 第34章

天野响月打了个寒颤。

        时值五月，春季即将结束，然而这洋馆内的温度却和季节相悖，丝丝凉意紧贴着肌肤，如同身处于冷气房——然而这老式的洋馆里压根没有空调。

        天野响月不是怕冷的人，以她现在的体质，她连鬼魂带来的刺骨寒温都能忍受，相比起来，这里的温度不过是九牛一毛。

        令她感到心底发寒的，是一个她刚刚才意识到的事实。像是从头顶被倾倒了一桶冷水，一种全新的冷静心情笼罩了她，随后各种想法接踵而来，大脑正在高速分析这一切。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和射落水树成为朋友？明明对方只是逢场作戏地对她露出礼节性的温柔一面，她就无可救药地沦陷了，这不正常。

        这栋洋馆里有什么超越她想象的东西存在，在她不知不觉间就影响了她的想法。

        对她来说，精神上的安定是比起自尊来说还要更加重要的东西。没有了安稳的状态，人就容易变得多愁善感，会开始拼命地找寻能够依靠的东西——但这是危险的，就像往深渊滑落的过程，当你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尤其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天野响月失去了源自梦角提供的安全感和情感需求，并且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压抑着自己寻找新梦角的欲望，所以在感情上变得更加容易被动摇了。

        从踏入洋馆开始，她就变得不正常了。先是她莫名其妙地反胃了一下，然后是和射落相处时的无防备。

        以客观的角度思考，她对于射落的“喜欢”有多强烈呢？老实说，他们“交往”的时间甚至要比她和“森鸥外”的还短。而且他们正式认识不过才一天，而森鸥外在露出真面目之前好歹还花了一段时间来铺垫，但那也没能成功改变她的想法，射落几乎不费足灰之力就让她心如鹿撞，这合理吗？

        ……虽然感情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都不能用理性角度来思考，但天野响月很了解自己。

        意识到这点反常后，她开始有些神经质地质疑一切了。不止是对射落的感情，甚至是对于艾莲的，她都怀疑起来——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姿态到底是怎样的？

        天野响月没有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大部分记忆，包括与齐木楠雄相识的经过、和艾莲建立亲密关系的过程、被这个世界的天野翔子抚养长大的回忆……

        她到底、是否……

        ＊

        本来正在往前走的浩听见身后原本有节奏的脚步声停下了。

        敏锐的他马上也跟着脚步停顿，回头一看，才发现银发的后辈正垂着头，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扶着墙壁，身体微微颤抖着……难道是身体不适吗？

        “天野桑，你还好吗？”

        “……”

        在他关心的目光之下，短发女性仍然低着头，似乎是十分吃力地回答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她的咬字比之前要更用力了，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浩犹豫了一下。毕竟眼前的同伴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接着还要往前行的话，万一遇到了怪物该怎么办？是否能打赢始且不论，要是连跑都跑不了的话……

        “我们先回去武他们那里吧。天野桑看起来很累了，接下来就把寻找卓郎的任务交给我吧。”

        浩看见天野响月抬头对他投来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这种奇怪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看到了往人的脚底下爬的小虫子，不带着怜悯，也不带着恶意，只是单纯地想要目睹它的下场……

        是他想多了吧。毕竟人的眼神怎么可能表达出这么详细的情报，又不是小说。

        在他恍然的几秒里，天野响月已经作出了决定：“好。但是不用送我回去了，如果你一个人也没问题的话，我更加没问题。”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好了很多，说话也变得流畅了。只是她的语气却透露着本人的反常。

        即使浩也不是什么社交达人，但他也能明显感觉到，天野响月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沉默寡言但却好说话的形象示人的——或者说，她本人想要以这副模样示人。所以，在她充当苦力或者保镖的时候她也毫无怨言，在他们解谜陷入困境的时候也非常有耐心地陪他们一起试错，对于刚认识不久的人的投喂也欣然接受。

        但是，她有时也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中让人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个这么高傲的人啊。比如之前她对浩的那句“怪物一拳能打五个你”，再比如此刻，她就在光明正大地瞧不起浩。她明明可以只说前半段的，但她偏偏要加上后面那句，显得她好像有多了不起。

        当然，浩对于自己的战力也有自知之明，而且他也不是什么爱计较的人，论情商低，自己的另一个朋友武更加不会说话，他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也没生气。

        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挽留的。

        “好，那你小心一些。”

        “你也是。”

        说完这两句客套话之后，二人就分别了。

        ＊

        天野响月清楚，她正在被自己的情绪控制着。她带着这种清醒的认知，做出了一些不太清醒的行为。

        就像是熬夜到凌晨的时候上煤炉（二手交易平台），明知道自己在冲动消费但还是忍不住一样。虽然知道这不太对，但就是想做。

        不过，她已经在努力克制了。就在刚才，她有一瞬间想要杀掉浩，低下头也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扭曲狰狞的笑容……原因不重要，就结果而言，她忍住了，然后远离了他。

        她不想杀人。不是因为她觉得杀人是不可饶恕的罪恶，而是因为她觉得没必要。

        人会杀死家里的蟑螂，因为不想让牠之后在肮脏的角落到处爬过之后去碰到餐具和食物，还有是不想让牠有机会生下更多小蟑螂。但是天野响月为什么要杀浩？尽管她被一种奇怪的冲动影响着，她实在是找不出要冒着风险杀掉他的理由……她又不会因为杀掉浩感到愉悦。

        但也只是目前来说是这样。如果非要找理由的话，那可以是因为他同样是白毛和她撞了人设，也可以是因为日本人口男女比例不平衡所以她想把多出来的男性人口清除掉。只要她主观上感觉这是合理的，那她就可以动手。

        你看，甚至在现在她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即将失控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现在对她而言必要的事情……那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为此她得回去找射落。

        ＊

        在看见门被拉开时，正在桌前沉思的长发青年一惊，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怪物并不会这么温柔地拉开门，所以他马上又放松了下来。

        图书馆的出入口只有一个，如果怪物来了，他打算怎么躲呢？天野响月在进入图书馆的时候想的是这个问题。不过她没有问这件事，她只是说明了来意：“浩让我来看看你。卓郎还没有找到，不过他说，即使找到了人，我们还需要找出口，所以建议我来你这边帮忙，到时候找到人之后就能马上出去。”

        她当然是在说谎。

        但是射落水树再怎么懂得察言观色，也不能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完全了解浩的性情，因此他也不能直接看破她的谎言。

        听完天野响月的话，他也没有问浩一个人能否保证自己的安全，毕竟浩也不是小孩了，而且经过刚才的合作解谜，他已经知道了浩在同龄人当中也是属于非常理智成熟的那一类人。

        射落点了点头，旋即又笑了：“哎呀，我是在被你们关心了吗？明明我才是大人，真不好意思。”

        “……”

        银发的年轻人没有接话，她走上前来，在桌子的另一端拉开了木椅子，默默地坐下了。

        她的坐姿非常放松，斜着身子将一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侧脸，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尖轻敲着桌面。

        今日出门时，天野响月穿了一件浅棕色的雪纺衬衫。现在它已经被溅上了不少水滴状和一团团不规则的深蓝色痕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不是衬衫的花纹，也不是墨水。

        也许是看到了她身上的痕迹，那些怪物才会不再出现。

        一缕缕银白的发丝粘到了一起，天野响月用托着脸的那只手撩了一下刘海，然后垂下眼帘。那双比紫水晶更深邃的眼瞳被阴影罩着，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也有些疲惫，以致于她放下了那副礼貌又带有距离感的姿态。

        “你有发现什么吗？”她问。

        “嗯。虽然只是一点。”射落从桌上的众多书本中拿起了其中一本，然后调转它的方向，将它放到了天野响月的面前。“这些都是我在图书馆里找到的书籍，都是和世界各地的传说有关的，不过其中只有两类书籍是有详细标注笔记的，比如说这个。”

        顺着他的话，天野响月的视线落到翻开的书页上。书上的文字是日文，所以她一目十行，不用多久就看出了大概。

        同时，那把标志性的有些走音的特殊嗓音还在继续说着：“这是一个关于桔梗鬼的民间传说，书里对于桔梗鬼的形容是巨大的深蓝色身影，你不觉得和这栋洋馆里的怪物很像吗？”

        天野响月一愣。原来这个世界真的给青鬼补上了背景故事……

        在她惊讶的期间，射落补充完了剩下的部分：传说桔梗鬼与紫色桔梗花化成的女妖有关，凡人男子与女妖交/媾后会被其妖气感染，在不日后异变成巨大的蓝色怪物，也就是桔梗鬼。桔梗鬼吃人，但不会把受害者的尸体吃得一乾二净。如果尸体残余得比较完整，那么死者就会复生——以怪物的姿态。简单来说就是丧尸。

        “根据这些情报，基本可以推断出那些怪物就是桔梗鬼。不过，还有一点我很在意……”射落又拿起另一本书，这回书上的文字换成了英文。“这些是关于恶魔的书籍……除了基督教和天主教之外，还有各种民间传说。”

        “令我在意的一点是，假如传说中的枯梗鬼就是那些怪物的话，那么同样被研究过的恶魔是否也存在于这里？还是说，已经离开了这里？”

        就在你面前啊，虽然她只算是半个恶魔。不过，这话天野响月不会说。虽然同样被叫做恶魔，但电锯人世界观里的恶魔和传统神话故事里的恶魔可谓是天差地别。

        她说：“如果传说属实，那么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桔梗妖了？”

        “嗯……也不一定，毕竟书中记载，女妖生活在山林中，应该不会主动搬来洋馆，所以，罪魁祸首更可能是人类。”射落说：“总之，就这点资料的话还是不能推断出完整的故事。而且这些书里面也没有记录洋馆本身的历史，如果想要逃出去，我们还是得找到馆内的结构图或者出口……总之，要继续探索才行。”

        “好。”天野响月点头，立马站了起来。刚才有些疲倦的神色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决的眼神。

        “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射落抬眸对她微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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