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张临秋把自行车停在了书店外的一颗香樟树下，地上落满了颗颗的小果子，一脚踩上去清脆的一声，让人欲罢不能。
距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这条街道上很安静，对面奶茶店的店员正在为接下来的忙碌做准备。两个女孩一边吃着狼牙土豆一边小声聊着天从她面前走过，土豆的香气久久都没有散完。
书店阿姨把几本新到的杂志摆在了外面的展柜上，张临秋走了上去，她一眼就看到了意林熟悉的封面。
意林，青年文摘，读者这三本杂志在中学生当中可谓是闲暇读物的三大巨头，从同学们争相抢看的热情里可以看出来，从班主任不务正业的警示眼神中可以窥见。
没办法，不是所有学生都爱学习，高强度的枯燥生活中遇到如此轻松鲜亮的色彩，自然身心都觉得舒服，也就滋生了渴望。
这些杂志或谈社会杂事，或讲人生道理，有逗人一笑的话语，也有催人泪下的感情，就如一桌四方宴，生活百般滋味在其中。
张临秋很喜欢意林，清新的封面下是最朴实无华的展述，像在翻阅一张张旧报纸，是非对错，恩怨情仇，交给时间去证明。
她以前也是很爱看的，甚至省下生活费也要买一本。也许是经历了一些事，也许是走过了叫成长的路，她已经明白对她来说这不是生命的必需品了，她应该把有限的精力专注在接下来的人生上。
来去皆是命定。
一声长铃响彻校园，乌泱泱的人群往校外涌去，很快，张临秋就成了人群中的一员，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张临秋辨别着一张张人脸，眼熟的，陌生的，漂亮的，普通的，高兴的，深沉的，千人千面，她觉得眼睛生疼。
就在她捏了捏鼻根重新看过去时，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谭林从车库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两人隔着人群对望。那一瞬间，在嘈杂的环境里，在熙攘的人群中，张临秋第一次觉得谭林给她的感觉不是漂亮，而是遗世独立的纯洁，像一朵遥远的天山雪莲。
谭林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推着自行车走过她身边。他们约好要保密，所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张临秋让他先去附近的花园等她。
渐渐地，校门口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刘正骑着一辆小电驴过来了。
“哎呀，不好意思啊，领导开了个小会，耽误了一会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停下，车脚架有些生锈了，刘正试了几次才把车停好。
“老师您客气了，我也是刚到。”
“啊，那就好。”他拿过挂着的塑料口袋：“这些是最近的卷子，你拿回去好好做。那些笔记都是重点，不要含糊了。”
张临秋接过试卷连连答是。
“你和爷爷生活还好吗？”刘正把正事交代完了，忍不住问道。
张临秋没想到老师问这个问题，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嗯，还好，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刘正哦了一声：“那就好，总之一句话，生活之余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毕竟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高考了，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张临秋心里一紧，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却有点不敢看刘正的眼睛。
刘正说了几句就走了，张临秋把试卷放在车兜里，坐在后座想事情。先前的紧张感已经没有了，她觉得有点失落，热情被浇了冷水的失落，亦或者说被人否定的失落，归根结底，是对自己的失望，失望于那么一瞬间的退怯和怀疑。
谭林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他看着学校的方向好一会儿都没人来，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张临秋骑着车穿过街道，险些闯了红灯。她停在花园出口，朝谭林挥了挥手。
“你来了！老师有说什么吗？”谭林朝她走过去说道。
“没事，就是问了问我的近况。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啊。”张临秋笑了笑。
“没事没事，我也刚到。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你想去哪？”
“听你的。”
张临秋想了想：“那就去东门广场吧，听说那里的游乐园快拆了，我想去看看。”
“好。”两人骑着车往广场去，街道上没有多少车辆，他们没有并排说话，谭林一直跟在张临秋的后面。
说是游乐园，其实就是几个游乐项目和一片广场。海盗船已经不运作了，几个小孩在上面坐着，家长们在下面轻轻摇动船体。充气城堡上面追逐着不少孩子，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旱冰场上几个中学生正拉着衣服开火车。
两人把车锁在了停车位上。旁边支着一个帐篷，老板娘正在拌狼牙土豆。
“同学，想吃什么呀？炸洋芋，炸烤肠，凉面，手抓饼都有啊，想吃什么？”
张临秋刚要说话，谭林抢先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不用了，我不吃什么。”张临秋忙摆摆手：“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她指了指广场的方向。
“好。”
两人并肩走着，谭林开了口：“这里小时候妈妈常带我来。”张临秋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我记得以前这里有很多人来，尤其是周末，到处都是小孩子。我胆子小，只敢玩打地鼠。”谭林不好意思的笑了，张临秋也笑了。
“后来渐渐地长大了，周末要上补习班，就不怎么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都把自己的孩子带去市里玩，所以这里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路边一个摊位上摊主正往水池里放水，一个小孩子被大人扶着拿着小鱼杆钓着假鱼。
“家长们都想给孩子最好的，当然选择大城市里游乐设施更齐全的去吧。可以理解。”张临秋接着道：“乡镇也是一样的。以前我读的小学还有几百人，后来只有一百多人，现在，只有二十几个人了。”说完，她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我们那一届有幸成了那所乡镇初中的最后一届毕业生！”她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笑里是对滑稽巧合的无奈，其实也有对那段大家集体非主流时光的怀恋。
“还真是特别的一次经历。”谭林也跟着笑了，没有半分的勉强。
“我还记得小时候那一片很热闹。”张临秋似乎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年纪差不多的玩伴有七八个，放了学大家一起玩泥巴，过家家，一起背着背篼去山上捡柴，捡的东西能不能烧不知道，只知道那时候不怕脏，也不觉得苦。用大人夸张的一句话说就是—天上都是脚板印。”
“后来，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老人也相继去世，大人们在别的地方修了新房子，从前竹林堆一圈的旧房子渐渐都空了，大家也就渐渐散了，现在也就过年的时候见上一面，招呼几句。”张临秋说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谭林怕她难过，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张临秋看他一脸担忧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你别想着安慰我，我没伤心。”
“我没伤心，那些日子很快乐，可人终究要长大，生活不会一成不变的。”
张临秋看着他：“就像他们说的，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但一直会有人陪着你，对吗？”
谭林看着张临秋，她虽然在笑，可他觉得她眼里的哀愁浓的化不开。他拉起她的手：“他们我不知道，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陪着你看日升月落，陪着你感受四季更迭。
张临秋愣了一会儿，她看着牵在一起的手：“好啊，我相信你。”
两人接着散步，广场上很空，几辆喜羊羊和灰太狼模样的玩具车载着人转来转去。
“你累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谭林四下看了看，旁边有一条长廊可以休息。
“好。”
谭林拿了一张纸巾把木椅擦了擦：“干净的，坐吧。”
张临秋把身体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没注意到谭林。突然，一股蛋糕的香味飘了过来，她回头一看，谭林一手把塑料叉子递给她，一手托着包装盒：“饿了吧，吃点吧。”
“你什么时候买的？”
“放学的时候。尝一下吧。”
张临秋吃了一块，味蕾和胃同时满足的滋味真的不错：“你也吃呀。”
“我不爱吃甜的。你吃，不够还有。”他指了指书包。
“够了够了，这一盒就足够了。”张临秋拿过包装盒吃着，她在心里盘算，这
个牌子的甜点算他们县城里面排第一的，这样一盒起码二十，对于平时一天生活费不超过十五的她来说确实是不少。
谭林看她半天没动作了，以为她噎着了，赶紧拧开一瓶酸奶递过去：“你喝点水，别噎着。”
张临秋看着酸奶瓶上的字眼，一瓶的价钱可以抵她一顿的饭钱。谭林把酸奶往前递了递。张临秋接过喝了一口。谭林满足的笑了。
“你一口没吃笑个什么劲呀？”张临秋觉得他有时候就像一条小狗，可爱的让人想笑。
“因为我很开心呀。”
嗯，确实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天色渐暗，张临秋也要回家了，谭林送她到了西门的加油站，张临秋不让他跟了：“就送到这里吧，你也快些回去，明天还要上课。”
“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不安全。”
“没什么不安全，这条路我都走了那么多次了，放心吧。”
谭林不想听她的，也没有反驳她，他握着她的自行车把手没有说话，也不走。
“好吧好吧，把我送到那个小亭子那里可以了吧。”
“嗯，走吧。”他松开把手，跟在她的后面。
路灯下，影子被拉长，时间也似乎变得绵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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