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神明

“玲珑彼时伤重，我正巧路过，便将她救了出来。可我此举倒是多余了，她那会儿并不想活。”谈及生死，白满川语气淡然，仿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常希再看当事人玲珑，她亦满脸平静，似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为了让她活下去，我许诺会将她的美貌复原。”白满川打开折扇，摇了摇，笑了：“也正是如此，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的容貌，可以令其死，亦可以让人活。不过，我恢复她容貌显然也有替红楼揽客的私心，而玲珑左右枉死投不了胎，则决定留在红楼等她的仇人。果不其然……”

        白满川看向地上的布衣女子：“她终于等到了！”

        一根白色绳索自白满川袖口而出，灵活地将布衣女子绑起来提在半空中。“姑娘，美貌不是她的罪，你的心魔才是！”

        他看向玲珑，问道：“你的仇人，今日又想害你，你当如何处置？”

        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红楼手刃仇人的戏码不多，但绝对称得上大快人心。

        却见玲珑走到布衣女跟前，她嘴角擒着奇怪的笑意：“我可不会杀你，如你所说，我偏要在此处招蜂引蝶，偏要让所有人拜倒在我的美貌之下，偏要让你的夫婿对我爱而不得……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就能让你痛苦余生！”

        “玲珑！你好恶毒！你会后悔……！”布衣女子还欲说什么，白满川一道禁制堵住了她的嘴。

        玲珑昂起头，缓步下台，依旧如高傲的公主，她淡淡对白满川道：“丢出去！”

        等玲珑走了好久，台下看客似乎突然缓过神来，纷纷议道：

        “玲珑姑娘真是好脾气！”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永远支持玲珑姑娘！”

        而这些人，在顷刻之前，亦将玲珑贬得什么都不是。

        常希觉得无趣，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菜谱看了看，均是些难以下口的奇怪菜。她放下，摸了摸肚子，有些不舒服，大约是昨晚宿醉的后果。

        正想着，一碗冒着些许热气的面条递了过来。常希抬头看去，崇吾没好气地将她面条推到她身前：“赶紧吃了，你昨晚醉成那样，早上肯定要吃点东西的！”

        怕她又挑口味，连忙道：“妖界正常的吃食不多，这个我帮你试过味了，与我做得无差。”

        常希没好拒绝，依言嗦了一口，不禁眼睛一亮：“这哪是无差，分明一模一样呀！”

        崇吾笑了，见她吃得开心，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正巧，这一幕被二楼看热闹的霓裳尽收眼底。她倚着栏杆，远远盯着有说有笑的两人，讪笑道：“这崇吾动起心来还真就是个傻小子，大清早给心上人下面条，竟然还不敢承认”

        “怎么，你酸了？”身侧男声传来。

        霓裳不用回头就知道了来人是谁。她斜睨了那青色衣角一眼，冷哼一句：“我哪里敢酸？他们可是两情相悦，而某人则是‘夜驭三娘’的传闻满天飞，害得我成为众所周知‘痴恋无果’的可怜人！”

        白满川轻咳一声，“呃倒没有‘三娘’那么夸张。”

        “所以确实有这么风流的一晚？”霓裳倏地转身，一张俏脸盛满怒气，她瞪着白满川喊道：“白满川，你置我于何地！”

        白满川握扇的手一紧，错开霓裳的目光，浅浅笑道：“你可真是会说笑，我们，不就是施救者与被救者之间的关系吗？你若要我以身相许，那是万万不能的！”

        霓裳沉下眼，深吸一口气，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这种话，白满川与她说过很多次了，从她向他表明心迹开始，他便一直在拒绝。可是，既是如此，当初又何必

        罢了！当初决定留在红楼，就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准备。霓裳抽身离去，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正巧碰上白满川追寻她的目光。

        那目光里明显有隐忍的爱意！

        霓裳忽觉痛心，不明白他为什么一次次将她推开，又一次次给她希望。

        她已无力深究，无视了他被撞见心思的尴尬，她傲然走到白满川身边，示意他看向吃面吃得正开心的常希：“那个小神仙，在打听定魂珠的事情，你仔细留意。”

        白满川收起被撞见心思的尴尬，再问：“神仙？不是你的旧识吗？”

        可他却没有再得到回复，霓裳生起气来走路很快，只一瞬就不见了踪影。白满川难掩失落，看着楼下的声色犬马入了迷，身为红楼之主，此刻想寻个买醉的地方倒是真不如意。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去注意那两个俊俏的年轻人，即便是他们已经用幻术改变了大致容貌，白满川依旧能够看出他俩的真身。

        蓦地，他失笑：真是他小小红楼高攀，此刻这楼里竟然有四个神明。

        妖神崇吾，他是认识的。红楼常客，嚣张跋扈，法力高强，妖界以外的地方并不待见他。往常他与他接触得不多，只是偶尔从霓裳嘴里听说过他的事迹。

        听闻他喜欢宣扬自己过往的功绩，听闻他看不惯的人在他手里活不过一晚，听闻他随心所欲，在红楼里闹过不少事可尽管他有实力平息，白满川还是对他留下了不佳的印象。

        然而，此刻白满川看到的崇吾，正殷勤地帮那个小神仙倒茶递水……他真的很难将面前的他与记忆中的他联系起来。

        果然，再厉害的小霸王，在心上人面前也不过是一只乖巧的小奶狗啊！

        好笑的是，早在不久前，他差点也变成这个模样，可惜天道不再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锁在常希身上，那小神仙长期与崇吾呆在一起，周身气息竟然还能保持安定。倒是个心智异常坚定的！

        要知道，崇吾所携带的幻神铃，不仅作法时能发挥作用，还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人的意志。稍不留神，就会中招，死在幻神铃下。

        思及此，白满川看常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又想到，红楼现有的四位神仙里，除却她，其余三个基本是满身是非，遭人诟病，顿觉一阵唏嘘。

        可欣赏归欣赏，既然小神仙打上了定魂珠的主意，那便不得不除了！白满川“啪嗒”一声收起折扇，神色冷漠地离开了看台。

        玲珑房内，她清理了身上的污秽物，坐在小榻上休息。她来红楼有些年头了，白满川提到的那些事情，她有许多不记得了。时间很神奇，它可以无限美化人的记忆，甚至可以让人逐渐淡忘仇恨。

        她在红楼生活得很好，不想再被打扰。

        正想着，木门吱呀应声开了。门外扭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在这红楼里，除却她，只有另外一个霓裳有这般容貌。

        “玲珑，我倒是不知你这么心慈手软！”霓裳自来熟地坐在榻前，拿起桌上鲜红欲滴的红枣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她见玲珑并没急着接话，隧提醒道：“那女子能避开白满川的禁制闹到红楼里来，定不是个吃素的，你今日放她生路，指不定后患无穷。”

        玲珑伸出葱白玉指，也捏起了桌上一颗枣子，放进嘴里。她红唇轻启：“都说神明怜悯万物，慈悲为怀，怎么？你这个常年混迹在妖界的神明，竟然也被我等同化了？”

        霓裳脸色一僵。

        听玲珑笑着继续道：“再说，你一直以来视我为你的死对头，我若是被那布衣女子害得身败名裂，岂不是正中你下怀？”

        “话是这么说，你生前被她如何害死我不管，如若当下你还中招，那你可不配做我的对手！”霓裳丢下枣子，站起身，狡黠笑道：“过几日就是花魁争夺日了，你猜今年的花魁，是我还是你？”

        玲珑拿过桌上的手帕，将手擦干净，回答她：“那可未知，即便对手是楼主的心上人霓裳仙上，我也是要争一争的！”

        这会儿，哪怕是霓裳不想再提及过往，也不得不说了：“玲珑，你好没意思，这楼里只有你和白满川知我身份，我既放弃了从前，便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回忆从前。”

        话音未落，霓裳已然离开了玲珑的房间。玲珑见她匆匆的背影，忍俊不禁。这霓裳是个火辣性子，但她也坦荡磊落，喜形于色。就好比现在，任谁看了她的背影，都知道她正在气头上。

        说起霓裳，她来到红楼的时间并不长。她是去年花魁争夺日之后，楼主白满川突然从人间带回来的姑娘。彼时，玲珑并不知道她是流落人间的仙子，只以为她是一个喜欢跟在楼主身后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胆子很大，会直呼楼主名讳，她对什么都很好奇，经常会偷溜出去玩。她长得貌美，性格活泼，自她进了红楼之后，便有许多人喜欢拿她俩作比较。

        而一向待人都是同等温柔的楼主，在她面前似乎也展现了另一面。

        他会生气，会威胁霓裳，要将她送出去；会担心她深夜未归，会在她身上偷偷种下行踪香。虽纵然她做头牌接客，却从来没有客人真正占过霓裳的便宜楼主一直在滴水不漏地保护她，任谁都看得出来。

        大概是年初，霓裳又一次偷溜出去，可这次，她许久未归。白满川方寸大乱，寻了好几日。直到某天深夜，霓裳带着伤重的白满川敲开了她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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