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任氏搬进来还没一日，还没等她去请，曹丕就亲自过来了。

        “还当公子不得闲，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里坐坐。”许是两年来的习惯，开口就有若有似无的嘲讽意味。她勾起嘴角一笑，起身退到一旁。

        这已是她难得和颜悦色的恭让了，从前她连个正眼都不会给。

        只是这点改变，落在曹丕眼里与从前并无二致，自然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他今日来，就是要来逐他的。

        郭月见状忙退出去，每逢任夫人与曹丕在一起，多半任夫人要发一通脾气。

        他从怀里拿出和离书，说道：“这是我派人快马加鞭从许都带回来的，你且过目。”

        他将文书扔在小几上，淡淡地说：“除了你带回去的那一份嫁妆，我会从我的产业里，再出让一份给你。”

        “你什么意思？！”

        “任氏，与其这样互相折磨，不如各自安好。”曹丕说道：“你既这么委屈，我也不想误你，但愿日后你寻觅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

        “曹丕，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任氏怒而起身，指着他的鼻子，瞪着一双眼睛，怒不可遏地说道：“你敢逐我？”

        “逐你，已是体面的了。”

        “任氏一族不会轻易放过你！”她心中已有些害怕了，明明她已下定决定痛改前非，曹丕却这样无情地驱逐她。

        曹丕冷笑，问她：“你不自省，还想母族为你撑腰。细想想这天下如今是在谁家手里，要作死，你大可以试试。”

        任氏无法接受，若是她成了下堂妇，就会成为许都的笑柄。

        “你竟敢，你竟敢逐乡党之女，”她不甘心地望着他，恨恨道：“且看你曹家日后，还能娶谁做妇，这汉室望族，又有谁家敢把女儿嫁你。”

        “不劳费心。”曹丕瞥了一眼这屋子，本就不是为她准备的，又说：“限你明日就搬离此处，别叫我做出什么来大家难堪。”

        郭月端着茶盏，听得里头传来隐隐哭泣声，只顾躲在一旁不敢上前。

        曹丕经过时，扬起的风除了那股浓重的杜若，还夹杂着淡淡的丹桂香。

        这不是曹家惯用的香料，她抬起头望着那个背影，眼神中满是疑惑。

        她丝毫不意外任氏的结局，只是还未及赶走其他莺莺燕燕，就被休回家，只觉略有些可惜。

        好容易哄得任氏对自己言听计从，还未施展拳脚，就下堂了。

        郭月拨开帘子看一眼任氏哭泣的身影，将茶托搁在一个小几上，悄悄退了出去。

        入夜，甄宓正要关窗入睡，忽见曹丕的书房还亮着烛火。

        这些日子，他似乎发觉曹丕的勤勉用功，远非常人能比，有时还会秉烛至天明。

        她望着五官中郎将伏案疾书的模样，竟发觉他案牍劳形至此。

        回想起那几日，他大约是放下手中所有事，才换来一两日的陪伴。

        杨氏今日听见中庭进进出出，回头便问曹铄原委。她多少听到了一些公子丕的家事，听闻公子丕与这位任夫人不过是挂名夫妻，便顿时起了兴趣，缠着他问了好些话。

        “想来她定是不甘心的，”她笑着说：“好歹也是世族出身，落得被休弃的下场。”他转念一想，问道：“难不成，公子丕有心仪之人了？”

        “哼，”曹铄冷哼道：“且看他那副样子，谁家女子跟着她也是倒霉。”他想起那几日从游女那儿搜来的东西，不免觉得时机成熟，说道：“半点不似咱们曹家的人，连个女人都摆不平。”

        “难道，你喜欢任夫人那样的。”

        “不可胡说！”他瞪了杨氏一眼，说道：“她是弟妹，不是你们这些莺莺燕燕，可随意沦为谈资。”

        “哼，论出身，我都比她高，”杨氏挑眉，说道：“难道，妾就不是人了？”

        “妾是妾，”曹铄捏着她的下巴，眼神颇为轻蔑道：“战火之下，岂有完壁。你是如此，那甄氏亦是如此。且看那些世族之女高高在上，整日吟诗作赋品茶插画，都不过是太平盛世里旁人敬着几分，就学着耀武扬威了。不沾阳春白雪，不染灶台油盐，除了一副好皮囊靠着旁人怜悯有口饭吃，还能有什么花样。”

        “”杨娇藏起心中的冷笑，便问道：“孙夫人要是知道二公子这番说辞，定要寒心。”

        孙氏这回并没有跟着来邺城，曹铄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早就厌烦了孙氏，何况她生产后像是老了十岁，叫他提不起半点兴致。

        若不是看在嫡子的份上，她连孙氏的院子都不愿接近。

        “她有嫡子傍身，有什么委屈的。”曹铄翻了个身，有些困乏，说道：“人老珠黄，就得认命。”

        杨娇望着他，眼神里尽是嘲讽之意。

        这一日，曹铄起得早，杨娇闲来无事，便四处溜达一圈，横竖这袁府她比这些人熟。

        不多时，她就绕到了中庭，只是并不见人往外搬东西，反倒里头有摔碗砸碟的动静。

        “脾气可真不小，”她挑眉，但想起同为天涯沦落人，不免对她有些许同情。

        正要离开，转眼见两个侍女走来，眼中尽是疑惑之色。

        郭月见杨氏穿戴华丽，又在正房外逗留，不免上前询问。

        “你是……”

        杨娇见她身着侍女服，好好的一个美人，却做这些伺候人的活，留在任氏身边，真是生怕公子看不到她。

        她只是不屑地朝她一笑，打量了一番便走了。

        郭月感受到了鄙夷之色，脸色微白，看着杨氏离开的背影出神。

        “姑娘，咱们真的不搬吗？”另一个侍女来问，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公子昨天的脸色，像是要吃人。

        若是她们跟着任夫人，与曹丕对着干，先死的，肯定是她们这些底下人。

        “夫人还未吩咐，我们暂且按兵不动。”郭月淡淡道，转头又安慰起她，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她看着杨氏的背影，心中便有了主意，说道：“我去那边看看，你先在夫人房门外候着，我过会儿就回来。

        她支开侍女，便提起裙子疾步追赶那抹华丽的声音。

        绕过一片湖水，郭月就跟着她进入一片假山林里。

        “跟了我一路，不知道姑娘是想干什么？”杨氏警觉，突兀就出现在郭月跟前，吓得郭月一个机灵。

        “夫人赎罪，”她忙请罪，说道：“奴婢是任夫人身边的侍女郭月。”她抬起头看着杨氏这美艳的容貌，问道：“敢问夫人可是甄夫人？”

        “甄夫人？”杨娇失笑，原来是急着来投新主子了。

        倒是能为自己铺路。

        她握着娟扇的手略松，看着这个姿容俏丽，身段姣好的女子，啧啧可惜道：“好个佳人，却是明珠暗投。任夫人留着你，不就是留个祸害吗，如今她要走了，自此可算相安无事了。”

        “妾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听她这样说，郭月越发认定，这就是甄宓无疑了。

        眼看着曹丕心意已决，她若是找不到下个靠山，就会被遣回原籍。

        她不想再沦为铜镝侯手中的礼物，被人送来送去。

        何况，她也是真心为曹丕动心的。

        杨娇掩唇一笑，只是看得明白：“要我说，你在甄夫人身上动心思，还不如自己去邀宠。”她望着郭月，隐晦道：“生米煮成熟饭，就是任夫人，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你。”

        “你不是甄夫人？”郭月一时心慌，竟将心事袒露给陌生女子。

        “甄氏也是凭你能见的？”她虽沦为姬妾，却也最瞧不上这种想靠爬床获宠的侍女，冷笑道：“想要富贵，总归要有所取舍。要是任夫人听到了，她会如何，你可要想明白。”

        杨娇没把她当回事，也厌烦这样的人拦路，便说道：“好自为之吧。”

        晌午后，照例有军中人来曹丕打算院落，一并送来了一匣子杜若熏香。

        打扫房舍的婆子临时抱病，郭月仔细装扮过，端着参汤来应差。

        她将参汤放在桌案上，替他叠被铺床，又将四处打扫一番。

        未见他回来，郭月发觉香炉里的熏香用尽了，便将替换了新送来的熏香。

        劳作了这半日，还是没等来曹丕，她便放下尘掸，站在铜镜前审视自己的容颜。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看了一眼那碗参汤。

        这是她从几个姬妾那儿重金买来的，押上全部身家为了今日能赌一把。

        她心里是害怕的，若是任夫人知道她勾引曹丕，恐怕要把她剁了。

        可任氏如今自身难保，留在她身边也是个死，不如自己争一次，若是这一回她能获宠再生个一男半女，那她便一生无虞。

        晌午后，曹丕巡营回来，便回来更衣批文。

        一进门并未见什么不妥，倒看见一个侍女站在一旁，眼生的很。

        “你是哪里来的，这么不懂规矩。”他皱眉看着桌案上的参汤，说道：“这是什么？”

        “夫人要走了，”郭月说道：“夫人同公子夫妻一场，如今要回本家去，不想两家结怨，只愿好聚好散。”

        “她真是这么说的？”曹丕想起任氏一贯作风，倒有些不相信，说道：“看着不是她的做派。”

        “经此一事，夫人也长进了。夫人说了，若是公子不肯喝，便是不肯化干戈为玉帛。”

        曹丕冷哼一声，这话倒像是她能说出口的。他转身从柜上取了银针试毒，既不曾有毒，便一口喝了。

        他见侍女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眸微眯，问道：“还站在这儿作甚。”

        郭月的心提到嗓子眼，指尖都在颤抖，忙欠了欠身，颤抖着退下。

        忽听得一阵碗碟跌随的声响，她本想回身，忽觉迎面走来一个貌若天仙的女郎。

        所谓沉鱼落雁，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眼前女子。她如坠落人间的一片星河，美好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二人一照面，均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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