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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下山的路,曹丕走得飞快。

        远远地望去,虽不曾看见红衣人的身影,但她身边的侍女,曹丕却是认得的。那是甄宓的贴身侍女,叫微兰的。他下意识隐到一棵古树后,生怕她认出自己。

        恰此时,甄宓侧过脸,素手将纱幔取下,露出那张熟悉的绝美脸庞,叫曹丕看了个真切。

        今日的她分外美艳动人,只凭她那一身张扬的舞衣,便足以迷倒众生。佳人肤白红唇,眼眸平静如水,但不知是有什么是伤心事,眉眼间染着些许愁绪失落。

        她原本就生得极美,倾国倾城放在她身上亦略显不足。曹丕看着她越发盛极的容颜,只觉得她似经历了一场花期,褪去含苞待放的青涩,如今正是娇艳欲滴的时候。

        似是察觉到背后凌厉的视线,甄宓茫然回头四处看了看。

        “夫人,怎么了?”微兰问道。

        “没什么”荒山野岭,若是草寇山贼出没,她们哪里有活路。她看了一圈,心中害怕,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说道:“我有些冷,咱们早些回去罢。”

        曹丕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若有所思,终是心绪占了上峰,施展轻功飘飘然落到马车顶上。

        二人见一抹黑色身影袭来,皆后退一步。

        甄宓见是他,又见四处无人,心中稍稍松口气,可想起如今冀州对峙,曹丕也算是袁府宿敌。如此想着,她只能撇过头,不去看他。几年不见,曹丕已然成长历练出来,军营里出来的,大多晒得黝黑,可他似乎不被风霜左右,只是多了些许刚毅之气。

        “穿成这样,”曹丕眯着眼睛,定了定心神,压制着心中翻腾的怒火,问道:“堂堂袁府夫人,也行这狐媚的功夫。我敬你知书识礼,没成想竟是这样不堪,到底是我看走了眼,还是你原本就是水性杨花的秉性。”

        “曹丕!”甄宓听得这番话,顿生怒意。在袁府之中,众人嘲笑她编排她,她都不曾生气,今日当面听到曹丕这些话,她顿生委屈愤恨,一双丹凤眼瞪着面前的人,盈满雾气。

        说来也算少时相识,今日见面本该是故人重逢的喜悦,可偏偏是中伤的话语。

        “我的事,不用你管。”甄宓咬牙,转而吩咐微兰:“我们走。”

        曹丕盛怒,跳下马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瞪她一眼,说道:“你又何必着急,细想想袁熙还没死,你便急着取悦我父。他都可以做你的父亲了!”

        甄宓一怔,才反应过来。曹丕在这里,那十有八九曹操也是在这附近,今日一舞原来是舞给他看的。

        她忽而自嘲一笑,不想人心竟能险恶至此。她曾将袁府视作家人倚靠,平日里哪怕受些委屈亦处处忍让,不想这些人却得寸进尺处处算计。好一个袁府,好一个吴念。

        怒极反倒没了眼泪,若不是曹丕今日这番话,她还蒙在鼓里。

        “你放心,城破之日,我自行了断,”活着实在不是滋味,甄宓缓缓道:“不劳公子丕动手。”曹丕的手掌很烫,覆在冰冷的皮肤上,更是灼热,她低头望着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淡淡道:“放手。”

        曹丕闻言一愣,握紧了那只手,又松开了。

        她要自行了断

        曹丕心的骤然一抽,传来刺痛,他从未想过甄宓会赴死。

        “你还有家人公子俨,公子尧,都是你的指望,”他生涩地说着劝导的话,也有她值得自己去做这些,换作旁人,他只会视若无睹。

        马车驶去,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踪影。

        吴念已传话毕,向曹操请辞,借口替袁绍问药往山上而去。

        曹操四周看了看,不见曹丕身影,因问道:“子桓呢?”

        “哥哥说四处看看,”曹植笑道,又说:“哥哥武艺精湛,四处也无飞禽猛兽出没,想来没什么大事,父亲勿要担忧。”

        “他那样大一个人了,”曹操笑道:“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既然他今日寄情山水,我们先回去。”他看向薛苍与夏侯尚,吩咐道:“你们留下来等他,我与子建先走了。”

        二人应声,便留在原地,目送丞相队伍离去。

        薛苍等了半日不见人来,便和夏侯尚两人一路寻到山下,只见他负手站在一处山道上,望着官道怔怔出神。

        “公子,”薛苍迟疑地上千,小心问道:“是她吗?”

        曹丕没吭声,只是沉默着。

        “赵如绯呢?”忽然,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前几日已出发往袁府去了,属下只觉得太早回去恐怕惹人猜疑,故意拖了两日回去。如今算算日子,今日该到袁府了。”

        他提起袍子,疾步而走,边走边吩咐着:“让她想办法打听这几日的事情,事无巨细,一针一线,我都要知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

        曹丕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竹勺,一声尖锐的哨声后,一匹通身油亮乌黑的战马奔腾而来。

        那是他的坐骑白蹄乌,聪明异常,极有灵性。

        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留下夏侯尚与薛苍,面面相觑。

        “她是谁啊?”夏侯尚想起方才薛苍的话,一脸茫然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薛苍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只是叹道:“你这粗汉哪里能懂公子的心。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夏侯尚不懂其意,见问不出什么,嘴里念叨了几句,便只顾走了。

        马车停在了一里外,甄宓特意去绸缎铺换了一身衣裳,命人生了火盆来,将换下来的衣服丢进火盆中。她蹲在一胖静静地看着燃起的灰烬,神色平静,又泛起一些不知如何明装的心绪,隐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指尖泛白颤动着。

        掌柜进来,见到她们作揖道:“夫人,到时辰了。”

        甄宓点点头,回过神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斗篷,说道:“好。”她常年居府中,甚少看到外头的光景,只记得从前出门看到麦浪滚滚,歌舞升平,总以为冀州是一方太平之土。

        可一路回来,却见好些横尸街头的人,连个埋葬的去处都没有。

        她的车马行驶在这片混沌之中,显得格格不入。那躺在墙角的人,有已饿死的,亦有奄奄一息将死之人,瞳孔虽睁着,却没了生的气息,好似静静等死的模样。

        “这情景已有多久了?”她走到门边,叹息道。

        “自曹操围了邺城,就是这光景了。”掌柜看着甄宓的神色,心知女公子只是心善怜悯这些可怜人,却也不得不劝道:“除非这天下太平,否则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夫人,别看了。”

        她垂眸,只得说道:“我懂,严伯不必替我忧心。”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如今世道艰难,夫人施粥虽是善事,但五谷非用之不尽,丰年屯粮消耗不过数月,即便夫人陪嫁丰厚坐拥金山粮仓,却也有用尽的一天。粮草到底是看天吃饭的行当,夫人多为自己打算才好。”

        她每月施粥,掌柜自然知道这些。掌柜恼的是,袁家竟用女公子的体己来行名利之事。

        “以后不会了,严伯,”她惭愧一笑:“手里的余量尽数都借给旁人,便是我想做些这么,也是无能为力的。”

        “什么?”严伯是甄俨的心腹账房,他替公子算过女公子的傍身财物,即便袁家倒了,她也有傍身的东西。倘或曹操打进来,这些东西都足够成为她活下去的筹码。如今听她如此说,严伯犹如晴天霹雳,又是惋惜,又是哀叹,一时心直口快道:“夫人岂能轻信旁人?”

        微兰只得向严伯解释,说道:“若是不拿出来,横竖都得用其他东西垫上,又有何不同。”

        “堂堂一个大将军府,连府兵也养不活了,如何与那曹贼斡旋,”严伯心中已是忿忿不平,恨不能将袁府痛骂上一天。

        “哥哥病着,”甄宓想起甄俨,又说:“千万别同他提这些。”

        “说起公子的病,可有眉目?”这些日子每逢报账,府上都派人说公子正养病,他便是去了,也是被守卫打发回来。

        “会好起来的,”甄宓淡淡一笑,宽慰着这位在甄府侍奉过两位家主的账房管事,说道:“若是顺利,隔几日就能养好了。”

        严伯听得女公子如此说,却是放心了大半。他只知道女公子与公子情谊甚深,她若说能好,大约是真的。

        “夫人实在不该轻易松手,”他叹息道:“即便老奴不提,公子若是大好了,岂会不知。”

        “所嫁之府,就是这样的人家,又能如何,只当是消财免灾吧。”甄宓淡笑道:“哥哥常说的,钱财乃身外之物。”

        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严伯便叫人牵来马车,送他们离开。

        甄宓踩着脚蹬上车,拨开珠帘朝管事说道:“过几日,严伯就能去请安了。”

        “是,夫人慢走。”

        马车悠悠荡荡地走着,甄宓看着两旁凄惨的情景,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一般难受。

        忽而,有流民似围着一位妇人殴打,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

        “住手!”她一时心急,出声喝道。

        微兰忙带了两人上去制止,流民见是将军府的马车,忙退到一旁伏地跪拜。

        “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惊扰贵人车架!”她看了一眼抖成一团的妇人和孩子,亦是不忍,怒斥几个流民、、道:“青天白日里,几个男人殴打妇孺,可觉得脸上有光?”

        几人跪拜再三,口中直喊冤枉,众人辩解着,三三两两说得凌乱,但微兰也能辨别出一二。原是这妇人偷了这些人半个馒头,才一路被追着打。

        忽而听得小女孩哭泣声,微兰转头看去,见她推着妇人的身体哭得伤心不已。

        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已瘦的皮包骨,饿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微兰上前查看,发觉妇人面容青紫,已断了气。

        “夫人”微兰为难地走回来,说道:“没气了,剩个孩子,只怕也难活下去。”

        甄宓掀起帘子,看着那妇人的手里还握着半个馒头,亦是不忍,吩咐着:“车子里有一盒子糕点,你把半个馒头还给他们。他们有罪,自有官府来问,找两个人来,给这位娘子找个地方埋了罢。”

        “是,”微兰应着,又道:“奴婢这就去办。”

        “你问一问那孩子,愿不愿意跟我们走。”甄宓垂眸,只想着世事无常,虽富贵无极,亦逃不过生老病死,便说道:“总不能见死不救。”

        微兰却想着,府里能添个人手也好,可旁人用着她都不放心,若是个孩子从小养大的,说不得将来能派上用场。她点头,招来两个绸缎庄伙计,只用草席一裹,抬到附近的林子里埋了,权当入土为安。

        她将糕点摆放在坟前,见小女孩哭的一抽一抽,便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记得母亲的名讳,一会儿写在木碑上,总该有个姓氏,将来你好来看她。”

        小女孩摇摇头,含泪说:“阿娘叫我小妹,我没有名字。我常听旁人喊她张娘子,大约姓张。”

        微兰便吩咐人去写了来,又问道:“如今家里没有人了,可愿意随我们走。我家夫人是心善之人,待我们都如同姐妹一般,必定不会虐待你。我想,你娘在天之灵,看着你有片瓦遮头也会高兴的。”

        “夫人?”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看着微兰,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像是学到了一个新词。

        “是的,”微兰欣喜地握住她的手,笑道:“夫人。”

        小姑娘在坟前磕了头,摆了一碟子或许她娘亲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精致糕点,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便由微兰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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