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隔了几日，吴念又被刘夫人接回袁府中。

        身边没个可心的人，刘氏自是不自在。

        这一日正值七月，太阳正毒，正房的侍女悉数被敢去院子里跪着。

        头顶是火辣的度日，膝下是滚烫的石板，一众侍女们被烈日晒得两颊绯红，额头冒汗，隐隐支持不住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甄宓命厨房煮了绿豆汤羹，一进院子就见跪了一地的侍女家仆，有几个还是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夫人开恩，替奴婢向女公子求个情罢。奴婢们不曾偷窃刘夫人的东西，”那侍女唇齿干裂发白，显见是支持不住的，又道；“太夫人的陪嫁镯子，谁敢动它，女公子非说是奴婢们私藏的，奴婢们着实冤枉。”

        刘夫人的陪嫁镯子，恐怕是先帝赐的那一只。平日里刘氏极珍视，轻易不舍得拿出来戴，不想平白无故不见踪影，难怪吴念会气急败坏。

        “夫人，奴婢冤枉”那小侍女红着眼眶，万般委屈不已。

        “夫人还在气头上，想是过会儿就开恩叫你们起来的，”甄宓安慰道，朝里头看了一眼，又说：“待我问问去。”

        “多谢夫人。”众人听甄宓肯开口求情，一个个都感激涕零，心里却将那家贼恨得分明，心中诅咒不下百遍。

        今日公子尚亦在跟前，甄宓进来时，他似乎捧着茶盏坐立难安，心事重重的模样。听得她进来，公子尚抬起头望过来，朝她一揖。

        “二嫂安。”

        她愣了愣，还了一礼，笑道：“三公子课业繁重，母亲既免了公子晨昏定省，今日如何来得这样早。”

        “母亲大寿将至，课业也不耽于这两三日。显甫眼见入伏，一时无眠，便想着来母亲这儿坐坐。”

        甄宓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多提。

        “甄姐姐来的正好，”吴念含笑道：“告诉姐姐一件趣事，家里竟闹了贼，姨母的和田玉镯子不翼而飞了。”

        “想是哪个不识货的奴婢手脚不干净，”文夫人并不挂心，左右丢的也不是她的东西，轻描淡写地说：“夫人实在不解气，不如赶出去，换一拨人伺候着。”

        “”袁尚似想开口求情，不知怎么欲言又止，来回几次，却还是没敢说话。

        “兴许落在什么地方，”甄宓道：“细细寻一遍，或许就能找着了。”

        文氏听了只觉荒诞，好笑地看着甄宓，说：“弟妹还是大族出身，说话也这般没轻重。细细寻一遍？弟妹是想说各人屋子里搜一搜罢？好端端的抄自家人，为个没要紧的镯子，岂不是伤了母子婆媳情分，平白叫外人耻笑？”

        刘氏原是有此想法，听得文氏冷嘲热讽，只得作罢。屋子里这些人横竖不会声张，倒是叫吕氏性子张扬，是个睚眦必报的，传到大将军耳朵里，又惹出是非来。

        “阿宓不过随口提一句，”甄宓听着文氏这话，却是笑着搁下茶盏，悠悠道：“大嫂多心了。”

        文氏自觉占了上风，也不再多说，谁真不把她当回事，敢去她屋子里搜脏，她定然挥剑砍了那些刁奴的手。

        “吴念妹妹才走几日，屋子里就出了这样大的事，”甄宓望着众人皆不顺气，只得劝道：“镯子不见了，也是侍女们不尽心看顾。依我说她们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死，这些人又是跟着夫人许多年，借她们是十个胆也未必敢打这样的念头。何况先帝赏赐之物，也不好随意声张去。是打是杀，母亲还是三思。”

        刘氏沉吟着，末了只是叹气道：“你说的也是我顾忌的，镯子自然要紧，可家族体面也甚是重大。既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侍女官领鞭笞，罚例一年，余者罚例半年。”

        众人听了，面色各异。

        “姨母慈悲，实在宽宥了她们。”吴念见刘氏有所忌惮，也不说什么重罚的话，只笑道：“若是旁人，恐怕都要发卖了才作数。”

        “说来这些丫头们自打就服侍我，什么秉性我自然清楚，罢了，区区一只镯子，叫他们感恩戴德，日后更尽心服侍，也算得是它的造化。”

        “她们例银本就不多，”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袁尚，却开口求情道：“母亲既然饶了，就别罚她们俸银了。”

        “住口！”刘氏听袁尚来求情，一时便恼了起来，训斥道：“这些东西，哪里配叫你开口求情的！你是公子，心思应放在读书习武正道上，而非内院琐碎小事！一昧妇人之仁，将来如何能成大事！”

        当着众人，袁尚被训得满脸通红，内心更是羞愧不已，只唯唯诺诺应了。

        “这是内宅，你坐了这半日该回去了。”刘夫人看着儿子，料理完正事，便有些不乐意他游手好闲的模样，又说：“去外书房读书罢，仔细你父亲考你。”

        “是，孩儿告退。”袁熙不敢得罪母亲，忙起身作揖告退。

        甄宓听了暗暗松口气，好歹外头那些人的性命是保住了。

        “对了，”刘氏正要喝茶，忽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杨氏的胎有几个月了，近来怎么不见她来请安。这怀了身孕，反倒拿捏起架子了。”

        “上月宋大夫来请平安脉，算着日子约摸八月里临盆。只是宋大夫又说杨姬胎象不稳，几次见红，滑脉虚浮，只怕要早产。”吴念想起归家前

        文氏听了，却不甚在意，说：“不过是个姬妾，便是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子，母亲未免厚待她了。”

        刘氏却冷笑，看着她带着些许嘲讽：“这可是赶着大福来的孩子，你当初拿他邀功，如今怎的这般翻脸不认人。若君，难道你不盼着这孩子平安降生？”

        她忽而哑口无言，咬唇似不甘下风，冷笑道：“生得下来才是福气，生不下来就是业障！我自然盼着她平安降生。”

        “但愿你这是真心话。”

        “天色不早了，儿媳还要打发人去照拂絮儿，告退了。”她起身瞥了众人一眼，又狠狠瞪了甄宓一眼，也不管堂上是否应答，自顾拂袖而去。

        “袁氏长媳的位置怎给了她，”吴念却是翻了个白眼，对刘氏说：“如此不孝之辈，姨母该去大将军跟前说道说道，姨母是正室夫人又是她的婆母，岂容她造次。”

        “她也不是我跟前的人，原先周氏是她养母，元妻过世，她才被接回文家。她不待见我，也是人之常情。”刘氏心中颇为郁郁，文若君就如一个事实摆在那儿，时刻提醒着她是个继室夫人的事实。

        只是嘴上虽如此说，难免越想越气。她指尖收紧，又不解气，只将茶碗掷向地上，一时茶水四溅，瓷片碎落一地。

        吴念和甄宓见状，纷纷跪地劝道：“夫人息怒。”

        “你也回去罢，我乏了。”

        “是，儿媳告退。”

        微兰听得里头好大声响，吓得一凛，见甄宓从内堂出来，忙上前道：“我才听得茶盏跌碎的声响，夫人没事罢？”

        “无事，”甄宓淡淡道：“咱们走罢。”

        烈日暴晒，好在院内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倒是挡住了暑气，凉快不少。在刘夫人那儿坐了半日，倒也忘了时辰，左右回去院子里也无甚大事，她便慢悠悠地散步，只当是打发闲暇光景。

        “今年开春，母亲的身子便不大好，每日汤药不曾断。你再遣人去看看母亲，”甄宓吩咐道：“本想也送些人参雪莲等滋补物件，可家里也不缺这些。”

        “是，”微兰叹道：“太夫人若是知道公子熙回来了，保不齐一时高兴，病也好了。”

        “我想着再回去看看母亲，”甄宓想着，便心生愁绪，难免担忧挂念，便说：“今日本想开口提的，却见夫人凡心，也没插嘴的机会。”

        “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微兰劝道：“太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大愈。”

        “微兰，”甄宓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感受着夹巷里的凉爽的穿堂风，颇有些无奈道：“你说为何长嫂这般厌恶我，都是袁氏儿媳，何必事事都来踩我一头。”

        “夫人”微兰想起在家时，女公子也是万千宠爱的千金之躯，哪里受过旁人白眼。偏偏到了这袁府这是非之地，上有公婆拿捏，下有妯娌欺辱，活得还不如从前自在，她一时红了眼眶，说道：“文氏算什么，夫人何苦讨好她。有人不想安生的过，咱们也不必怕她。等回去告一状，看公子俨不想法子治她。”

        “哥哥也着实不易，何况后宅之事，何必闹到众人皆知，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甄宓想过许多法子，甚至想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氏总不至于和她过去，可一旦有人厌恶了你，必然做什么都是错的。

        “夫人！”

        “罢了，日后再说罢。”甄宓吩咐道：“现如今，母亲的事最要紧。”

        两人一路慢悠悠回了院子，她便躺在榻上歇息，歪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晌午后，天空阴云翻滚，雷霆大作，狂风骤雨忽而袭来，打落一地栀子花蕊。啪的一阵响雷，甄宓被响雷惊醒，悠悠睁开眼转过身，忽而瞧见床幔后一个人影，披头散发地看着自己。

        她惊恐地坐起身，大叫。

        云竹和微兰在外头守着，听得一声尖叫划破寂静，忙推门而入。见到甄宓窗前站着个女子，两人也被吓得不轻。

        云竹撞着胆子上前，质问道：“什么人！”

        微兰则匆忙去喊人来，一面又去寻火折子点灯。

        那女人浑身湿漉漉，像是从雨中而来，闻言转过头看向她，眼睛不满血丝。

        “杨姬？”云竹接过微兰递来灯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隆起的腹部，问道：“雷雨大作，你是如何进来的？”

        她诡异一笑，手里拿着一枝香，扔到她俩跟前，说：“文夫人每日给我送的安神香，果然效果奇佳，你们睡得很踏实。”

        两人一听，俱是脊背一冷。

        这哪里是宁神香，分明是迷魂香啊。

        “你”甄宓看清了她的模样，吩咐道：“微兰，吩咐人去拿一身干衣服，替杨姬更衣。”

        “甄夫人果然是心善之人，奴婢今日，是来给夫人请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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