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返魂·五

了解白若水投水自尽的缘由，饶是任雪辉自认前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目瞪口呆一瞬间：“这……他们两个真的是你的亲兄弟？”

        任雪辉看着镜子中白若水的眼角浮出一抹醺红，听着白若水话音中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我宁可他们从来都不是！”

        被自己的亲生哥哥当做倡优调戏，甚至被当做讨好权贵的礼物，着实不是一种有趣的经历，任雪辉心想小爷我活着的时候拳打金陵府脚踩无量山，几时受过这种说都不好意思说给别人听的委屈窝囊气，当然，他也自问没有背运到遇到过白家哥哥那种不知廉耻的兄弟。

        任素的结义兄弟，过去的无量宗少主梦千秋虽然日常沉默寡言，而且总爱疑神疑鬼怀疑靠近他们的人不怀好意、是对无量宗所珍藏的运气秘术《金书玉简》有所图谋，但是论及兄弟情义，梦千秋对任雪辉也能算得上悉心竭力。

        论年岁，他们同年而生，梦千秋比任雪辉年长一个月，处处以兄长自居。任雪辉从小生长在无量山的山野间，天性里喜欢招猫逗狗爬树抓蛇追狐狸骑老虎，经常在山间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又不敢让师傅知道自己调皮捣蛋，那时候总是梦千秋跟在他的身后将灵气传输给他，为他疗伤。

        无量山的茫茫竹海间，响彻少年人你追我赶的叫喊声。

        “老梦你快点！咱们给师傅打一只狐狸当礼物！”

        “小雪你当心，前面是悬崖！”

        “哈哈哈悬崖也不怕！我可是刚学会了御剑之术，我已经会飞啦！”

        “您悠着点！别再撞山了！”

        “砰！”

        …………

        恍惚间，任雪辉的眼前就开始金光直闪，脑海中前尘往事的零碎片段开始不断翻涌。

        白若水也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一片混乱，意识在黑暗中疯狂呼喊：“任宗主？任雪辉？任素！”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任素：“……啊……白公子你叫我，我在我在。”

        “任宗主你刚才在想什么？你一想东西我就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撕扯我的意识，太强大了，牢牢压制住我自己的思考，我差点都喘不过气了。”

        “不过是想起了以前和自家兄弟在南疆玩耍时的一些小事，打扰到白公子真不好意思。”

        “您客气了，想必您任宗主的兄弟，应该也是哪一处的玄门英杰，肯定比我家里的两个不学无术的哥哥要强，难怪即使在意识中，哪怕只是你想起他，都是一股排山倒海的强大力量压制住了我所有的思绪。”

        白若水的原意只想从中套话，从任素的交游上尝试能不能找出解决现在“鬼上身”的疑难。任素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一代宗师，想必他的亲朋兄弟也是极其厉害的个中高手，能帮自己解决“鬼上身”的难题。

        没想到任素误解了白若水的心思，以为白若水是在羡慕别人家的哥哥。他看着镜子中越看越觉得自然亲切的一张脸，心想自己如今不知何故得了别人的身子，作为客人也应当为主人准备一份礼物，既然白若水在家中受尽两个哥哥的羞辱践踏，自己不妨想个办法，帮白若水解决这两个麻烦，也算投桃报李。

        “白公子，你这两个哥哥说实话确实是个祸害，咱们得想个办法给他们俩一个此生难忘的教训，让他们不敢再对你有什么造次之举。”

        镜子中的小美人听到著名的魔教宗主预备开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欣喜得连连点头称好。

        他们之间一番对话，外人看来只是白若水正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忍不住要怀疑白三公子被人从水底救上来之后是否得了癔症。

        “任宗主，你是著名的□□大魔头，这些事情你肯定特别擅长，你说了算。”

        任雪辉听得心中非常不是滋味：“白公子您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一样……”

        白若水体会到任素话里有话，开始试探这位不速之客：“难道你不是？传说中见色心起霸占师妹不成，转而恼羞成怒杀掉妹婿夫妇，被中原玄门讨伐后远走东海，占山为王霸占蓬莱仙境勾结魔教妖女劫掠海边村民豢养奴婢供自己淫乐的魔教教主不是你？”

        “放屁！我会是那样的人嘛！”任雪辉听到这一番市井传闻中常见版本急得跳脚，但是他此时借用白若水的肉身，刚刚清醒过来的一个娇弱公子虚羸不堪，还没跳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轰”地一声倒在床榻上。

        任雪辉握着床帐边的流苏借力，才能堪堪坐起，抱怨道：“哎呀，白公子你这身子也太不结实，这风一吹就倒比那三月里的杨柳枝还嫩，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男人的阳刚之气。”

        白若水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娇弱”，气汹汹地回击任素：“你最厉害，你任雪辉一代魔教邪尊大宗师，还不是十年前就死得渣都不剩！”

        白若水平常喜欢以传奇话本打发时间，他记得曾经读过的玄奇故事里说如果一个人被鬼上身的话，理论上只要将他的舌头连根拔出，就能把附在他身上的鬼魂一并拉出。他灵光一动开始催动手指的力量想要拉扯自己的舌头。

        败、失败、大失败。他自己意识中的力量被任雪辉这个不速之客以雷霆万钧的磅礴之势死死压制住，他所有的想法和意识，只能传达给任雪辉，再以任雪辉为媒介传达给外界。

        简而言之，如今整个天地间，只有任素能听到白若水的声音。

        但任素并非肉身的主人，对这具肉身吐纳运气的控制都还不甚熟练，一个他们两人各自的魂魄在同一具肉身中争吵，直让任雪辉觉得眼前光影混乱不堪。

        任素回忆起自己少年时读过的典籍，上面曾记载“合魂”之术一直都是被禁止的秘术，只留下只言片语的描述。传说中道术高手能以符咒招来山野精怪附身本体，完成一些“穿墙”、“遁地”、“预言”、“驱魅”等凡人不敢妄想之事，只是这种秘术需要至阴之体，往往以女眷为主，极少有壮年男子。

        任雪辉猜测自己走火入魔后应该发生了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极有可能使自己的魂魄或者一部分魂魄附在随身佩戴的巨阙宝剑上。而随着白若水撕开封印，附在巨阙剑上的一抹灵幽无意间上了白若水的身，两股阳气相互冲撞，时不时就有马上要离魂出窍的感觉。

        “白若水你别吵了……我头晕得慌，你什么感觉？”

        “我刚才只觉得手脚冰凉血气上涌。”

        “果然没错。”任雪辉托腮坐在镜子前，与白若水分享自己的推断：“我就说我们俩根本不是因为八字相合才偶然融在同一具身体中，完全是因为有人捣鬼，强行用咒术将我们俩的魂魄合在同一处。”

        “你的意思是……？”不通玄理的白若水依旧是一无所知，露出两眼一抹黑似懂非懂的懵懂表情。

        任雪辉向白若水确认一个关键信息：“你生辰年岁几何？”

        白若水报出他的生辰八字，任雪辉一对照，发现他们俩同属相同月同日出生，倒是合魂的好选择。他不禁心中喟叹，自己与白若水年岁刚好差了十二年，正是一个刚过弱冠之年一个已经超过而立之岁，都说人无再少年，没想到自己灰飞烟灭十年后，还能返生到一具春华正盛的少年人身上，虽然这具肉身的容貌自己还不甚满意，没有他当年英姿飒爽的风流气韵，不过将就看来，起码眉清目秀，倒也是可以入眼。

        白若水察觉到脑海中的声音忽然消失，一股浓郁的忧伤之气正在朝自己逼近，马上便猜出任雪辉八成又开始追忆往昔辉煌年代。

        “大魔头，你为什么叹气？”

        “小家伙，你跟我说说，我死了之后，别人是怎么说我的？”

        白若水见任雪辉的情绪流露果然如自己所料，是忧郁而非恐怖，想来传言也未必十分可信，但此刻情况未明，他仍然故意刺激任雪辉：“别人还能怎么说，玄门中人个个拍手称快说你死有余辜，夸天道昭彰，夸无量宗的梦宗主为民除害手刃故人，夸他梦千秋天赋异禀，能够破解蓬莱幻境的法术，厉害厉害。”

        任雪辉听到“梦千秋”的名字倒是没有面对仇人时的愤慨和凛然，反而随手拾起案几上的一盘瓜子开始嗑瓜子助兴：“嚯，白白让老梦捡了个便宜，戴上一顶大义凛然的高帽子，美不死他这个整天之乎者也的小正经。”

        白若水敏锐察觉到任雪辉言语中所透露的线索：“怎么了，难道你的死不是梦千秋所为？”

        任雪辉心想哪能让这么个外人轻而易举知道自己当初是学艺不精走火入魔出现意外，他开始打哈哈想要含混糊弄过去：“嗐，不说了不说了，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说的。”

        “你快说给我听！”白若水的魂魄开始拼命叫喊，让任雪辉又一次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说什么说，不过都是些过去的陈年旧事。”任雪辉挥了挥手，一心思考该怎么岔开话题，正巧碰见“玉京”小姐又带着医药和仆妇们在傍晚前上门探病。

        白玉京见“白若水”已经下床自由行走，正一脸轻松地坐在窗前吃瓜子，欣喜不已，也不避讳男女大防，上前拉住“白若水”亲热地问东问西，唯恐若水哥哥的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姿态殷勤到令任雪辉十分头疼。

        白家兄妹肉眼可见感情深厚，自己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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