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分离

崇吾继而道：“你女儿烧死这么多人，属实罪有应得，你要真的想要重塑她的魂魄，只怕是要先替她偿还掉这些冤债哟！”

        “宗五，你怎么能劝人死？”常希小声打断他。

        那边秋凝霜听了崇吾的话，眼睛一亮：“我愿意！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为了女儿我都愿意！”

        崇吾嗤笑，凡人就是这般麻烦又愚蠢。可碍于常希的脸色，他倒是没有再过多地干预这件事。

        此刻，常希松了一口气，对秋凝霜道：“如此甚好，你先与我回天复命吧！我会保你如愿。”

        画中几月，画外不过须臾几日。出了夏府，常希陷入两难，姑获鸟事件解决了，可崇吾的去处又成了一个问题。两人在画里也算是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要说真的分开，常希还有些略微不舍。

        正当她为难之际，崇吾解决了她的困扰。

        “近日有劳仙子照顾，我便不做叨扰了。”崇吾屈身作揖，礼数周全。“日后山高路远，还望珍重。”

        话音刚落，他便潇洒地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常希都还没来得及与他好好道别，他竟一下没了身影。

        常希呆愣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其中滋味。良久，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个神生过客，又能有多不舍呢！

        她带着秋凝霜继续上路，一直沉默不发的秋凝霜突然问道：“仙子与那少年是何关系？”

        常希沉默了一会儿，回道：“过客罢了！”

        秋凝霜其实早就观察出两人关系暧昧，有些话也不好明说，遂隐晦地提醒她：“那少年不简单，仙子可要当心些！”

        崇吾虽然功力亏损严重，但幻化之术依旧出神入化。常希一心认定，他一介凡人能有多复杂呢？对于秋凝霜的忠告，便并未放在心上。

        这次任务算是圆满成功，秋凝霜最终以身化桥，积累功德，只愿等到与夏念秋重逢的那一天。

        常希在忙完秋凝霜的事情，再次重新回到神隐山那间小土地庙，可没料到的是，当晚，她又梦魇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庙宇，熟悉的人群这样的场景，常希曾经梦到过无数次。

        阴沉的天空，从天而降的光刃与雷电，百姓们的求救与哀嚎，一次次地在梦里折磨着她。

        常希依旧手持银枪，迎难而上；依旧无力补天，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就在那漫天下坠的碎片要穿透她的身体时，一抹红色的身影，丝毫不惧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梦里，常希终于再次痛呼出她的名字：“雾融！”

        梦外，金铃声又起。

        崇吾自己都不理解，为何会做出远离常希的决定。从夏府出来后，他满脑子只有她红着脸从自己怀里挣脱出来的画面。她微皱的眉心，不自在的动作与神情，莫名刺痛他的心。

        之前还道她对自己情根深种，敢情如今是他一心妄想？崇吾愤懑地想：谁稀罕她喜欢了？她以为自己是块什么香饽饽？

        一离开常希，他便抓了几个妖精来泄愤，几日下来，总算是恢复了七八成功力。呆在那小土地身边这般久却一无所获，这让他十分挫败！他看着凝聚在掌心的幻神铃，散发着微弱的金光，预示着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可为何他还是闷闷不乐呢？

        崇吾沉入妖界，全身心去享受繁华奢靡，白日与百鬼纵酒，晚上出去捕灵进补，这是他以往的快活日子。可如今，碗中老酒不香了，收获再多的魂灵，也无法让他快乐。

        “崇吾尊主，您最近这是怎么了？”

        来的正是红楼里近来名声鹊起的歌姬霓裳，她着一身黑红露肩纱裙，胸前沟壑若隐若现，皮相娇艳非常。她端着一碗酒没骨般地倚在崇吾身侧，把酒往他跟前一送，“奴家认识的崇吾尊主，可是最潇洒的人物！”

        崇吾接过她的酒，一饮而尽。笑她哪里是什么兔子精，分明就是狐狸精。对了，当日常希在夏念秋的幻境中看到的红兔子面具，正是霓裳的原形。

        可此刻，再娇艳的兔子精也弥补不了他内心的空虚。崇吾在余光里瞥见一抹白色身影，他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推开霓裳，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蓦地站了起来。

        “尊主，你弄疼奴家了！”霓裳我见犹怜地趴倒在地。

        崇吾置若罔闻，鼓起勇气朝白影处望去——

        并不是她。

        他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怅然若失的感觉汹涌而至。他失魂落魄驻足在红楼门前，不知何为归处。

        回头看，刚还被他吓得大惊失色的霓裳，此刻又如娇艳的蝴蝶，流连在各色妖精鬼怪之间。他看向那处的喧闹，不禁陷入沉思，他刚刚在惧怕什么？为何以往觉得尚能入眼的美貌歌姬，如今看来也寡淡失色？

        “尊主，您大约是，得了相思病了！”器灵语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崇吾冷笑，这器灵近来越发聒噪了。他化出幻神铃，五指用力，金光瞬间从他指缝迸射出来，那器灵痛苦的呐喊声从中传出来：“尊主！求您放过小的吧！我再也不敢多嘴了！”

        崇吾这才作罢，收起铃铛，沉眸思索片刻，他终于有了目的地。

        常希神女，这次，你必死无疑。崇吾暗下决心。

        而常希的这次梦魇，果真又是崇吾所为。

        土地庙内，烛火微晃，常希侧卧在藤椅上，看似已然熟睡。而崇吾则端坐在她身侧，冷漠地看着她胡乱梦呓。金铃一响，她便冷汗涔涔，表情痛苦。

        崇吾心想，这次，他绝不动摇！他坚信，只要让常希的魂魄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那种致使他心悸心闷的感觉一定就会消失了！

        “雾融！”常希一遍遍地喊着这个名字。

        红衣女子在她面前粲然一笑，鲜血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她就站在常希面前，缓缓道：“常希，其实我并不想为你而死的，你可知道？”

        常希眼里流出清泪，试图要去抓住雾融的手，却不料穿透过去

        “我知道！我宁愿灰飞烟灭的是我！”常希痛呼。

        “不！你不知道！”雾融衣袂翻飞，身形微颤，像是要随风而去：“你享受众人的追捧，你沉迷那镜花水月，你恨不得以我的死来换取镜子里的安宁吧？”

        常希凝眉看她，问道：“你怎会这么想？”

        与雾融的过往一幕幕浮现——

        雾融是常希成神之后，创造出的第一个“人”。一开始，她也是本着试一试的态度，可那小人一天天长大，后来竟逐渐有了生机，脸上有了神情，甚至有了小情绪。

        虽是常希创造出来的，可她的性格却与常希截然不同。她张扬明艳，性格开朗，偏爱红色。她对常希说：“我是你创造的又如何？我与你仍是对等的！”

        她说：“我才不喜欢你给我取的‘小花’这个名字，‘秋疏冬瘦，霞雾融明’，以后你就唤我雾融吧！”

        她说：“常希，你不要觉得孤单，以后有我陪着你！”

        常希能够在尘世镜里创造出一方天地，很大程度上有雾融的功劳。她鼓励她、陪伴她、与她分担大小事务，成就她成为常希娘娘，将她推上神坛，接受万人敬仰。

        常希以为一切都成定局，可终究不过南柯一梦。

        “常希，我好痛！”雾融孩子一般，委屈哭着：“你知道我最怕痛了不是吗？”

        是的，雾融最怕疼了，以往割破手指都要她安慰许久，更何况是那么大的尘世镜碎片呢？

        雾融捂着胸前被穿透的空洞，那处已然没了搏动的心脏，她泫然欲泣：“常希，我好孤单，你来陪我好不好？”

        雾融右手化出一把冰刃，递给常希：“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朝夕共处，你答应过我，不会与我分离的！”

        日夜的思念和愧疚折磨常希许久，看到冰刃的那一刻，常希瞬间明了。她毫不犹豫地接过冰刃：“好！我来陪你！”

        利刃眼看就要刺破心脏，常希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制止了她的行为，她猛地清醒过来，如溺水重生一般，她大口呼吸着。

        一睁眼，她便看到崇吾满脸复杂地坐在她身边，他冰冷的手指抵在她的眉心，像是想要抚平那处褶皱。

        听他低声道：“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啊？”常希心口一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不着痕迹地躲过他的触碰，她低头整理起了自己的衣领：“你怎么大晚上来了？”

        崇吾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他有些魂不守舍：“是呀，我怎么来了！”他自嘲笑笑，一反常态地不再多话，转身走到门槛上坐下：“你继续睡吧，有我在，你不会再做噩梦。”

        常希没去深究他如何知道自己做了噩梦，只被他那一句“有我在”闹得心跳如擂。

        自记事以来，她鲜少与男性长久接触，崇吾算是第一个。她有时候会被他的某些举动引得啼笑皆非，有时候又会为他偶尔的暖心行为大受感动，还有很多时候，她面对他时，会莫名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她不是很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但她可以明确，崇吾在她心里已然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几日不见，原本空虚的心，被他忽然的出现填得满满的，常希之前被噩梦侵扰的烦恼一扫而空，背对着崇吾，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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