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夜晚时分，走进青雾弥漫的小巷，可以看到微微亮着白光的招牌。名作「lupin」的酒吧位于地下，推开仅供一人通过的木门，叮当铃声，将人摇进了岁月。

        侧身向下走去，鞋子踩在木台阶上，缓缓走入存储时光的獾巢之中。身着红色马甲、发含银丝的酒保擦着玻璃杯，唱片流淌出爵士乐，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坐在吧台的老位置上，身后的熟客们心照不宣，在朦胧的暖黄灯光下轻声交谈，时不时有冰块碰触玻璃杯壁的脆响、以及杯底和木制桌面相碰的细微撞击音。

        “唉……姓太宰的真是能给我找事。”食指扯松原本一丝不苟系好的领带，安吾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试图驱逐连日通宵的倦意，“……老板，还是老样子。”

        “唔，你在说什么呢安吾？”用食指指腹抵着冰球在酒杯中转动，太宰撑着下巴，挽起的衣袖露出绑着绷带的纤细手腕，他瞥了眼织田作右手边趴着的三花猫。

        “太宰的鬼点子太多了，聪明小孩就是让人头痛。”织田作只说了姓氏，安吾明白他指的是哪个「太宰」。织田作又淡定地转移话题，“安吾，你不回东京吗？”

        “……偶尔我也想远离那个加班地狱好好睡上昏天黑地的一觉。”黑眼圈严重的安吾耷拉着眼皮，双眼无神地散发社畜的怨念黑气，“工作都给我去死吧……”

        “哎呀……”太宰看了眼打开话匣子后如脱缰野马般碎碎念起来的安吾，对立刻捧着平板电脑打开记事本沉思的织田作似笑非笑道，“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

        被太宰看到脸皮发麻的织田作，想起竹知子家的小孩拜托他家的龙之介带路去portmafia的事情，又瞄了眼弯起眼睛笑容温柔明媚灿若桃花的挚友，更麻了。

        虽然龙之介是太宰的学生、雪生是他儿子，理应告诉太宰，但雪生说了，他们现在还不能见面……趴在织田作右手边吧台桌面上的三花猫睁开眼，跳到青年的腿上，安慰般喵了一声，接着重新趴下，甩甩尾巴。

        “……你明天要替乱步先生去东京办事吧，什么时候回来？”低头瞅瞅腿上的老师，织田作和一点也不好骗的挚友洞悉一切的双眼对视，片刻后，选择躺平。

        “大概下午四点就能回来。”太宰的眼睛在安吾、织田作和闭上眼睛装死的夏目老师身上来回转，仿佛什么也没发现般微笑回答。织田作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呀。

        “啊、那，辛苦你了……”织田作干巴巴地说。虽然曾是金牌杀手、可以面不改色撒谎，但他们要瞒着事的人是太宰……他好难，“乱步先生正好也休息休息。”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阿竹，你速度快点吧……别装了安吾，演得再像太宰也知道你根本没醉。

        太宰应该早就看出来我们在隐瞒他一些事，只是觉得我们努力的样子很好玩才不拆穿吧。已经顺滑地开始摆烂的织田作木着脸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液。

        ··

        隔日上午，武装侦探社。

        临近年底，在回家休假之前，社员们忙碌着将积压的工作尽快处理妥当、总结一整年的数据。

        身为侦探社主力成员的调查员们同样忙碌不已。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谷崎润一郎起身接待：“来了！”

        “最近几天没有来电预约的委托人。这么一早就上门是有什么急事吗？”贤治探身去看谷崎那边的情况。

        “……”织田作处理文件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一看时钟，默默放下笔，望向察觉到什么看了过来的乱步。

        “诶——特地挑我和太宰换班的时候过来啊。”蹬脚将办公椅转了向，乱步放下零食袋，抽纸把手擦干净。

        “咦。敦君，小镜花？”一开门，谷崎看到的就是少年标志性的白发和少女泛蓝的黑发，颇为意外地愣了一下，“你们买完小说回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

        “是这样，谷崎君。我们在书店遇到他，这孩子委托我们带他来侦探社。”敦心情复杂地解释，随后向自己的右手边迈了一步，露出身后年幼的委托人。

        “贵安。初次见面。”年仅三岁的男孩上前几步，眯起眼柔软地微笑，谷崎看到对方的脸、倒吸一口凉气。

        注意到他们这边迟迟没有进门，国木田皱起眉、放下工作，将手搭在椅背上侧身询问，“怎么了，谷崎？”

        “你们几个别傻站在门口了。”等了半天的乱步不满地用手指敲敲桌面，“既然找我有事，就快点进来呀。”

        “抱歉乱步先生，我被吓了一跳……”谷崎立刻道歉，退到一边不再挡路，大家这时才看到了门口的男孩。

        “我的名字是雪生。姓氏是太宰。”雪生对嘴唇都在哆嗦的国木田无辜地眨眼，“太宰治是我的亲生父亲。”

        国木田·下任社长继承人·老实人·独步，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那家伙竟然闹出人命了吗！？”

        “我今年三岁。”仿佛是觉得国木田的心绞痛程度还不够让他拳头梆硬，雪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织田作不忍地捂住脸为太宰祈祷，“妈妈今年二十岁了。”

        “…………”国木田深呼吸，“太——宰——治——！”

        “国木田，冷静思考。从小被严格管教到大的太宰虽然很受女人欢迎但连初吻都还在。雪生虽然是人类，但不是胎生子。这孩子的孕育和出生方式很特别。”

        乱步冷静的声音熄灭了国木田燃起的火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你，别捣乱了。国木田已经被一个太宰逗得团团转，再加一个「太宰」他迟早得秃。”

        “好的、对不起嘛。我也是想知道爸爸的第二任搭档属于什么类型的人。”雪生脸上的神情和仿佛将一切掌控在手的太宰如出一辙，“果然是善良的好人啊。”

        “什么……？那孩子原来是在逗我吗？”国木田有些怀疑人生，“……太宰每次试探完目标、对现状胸有成竹，或者成功算计了人的时候就会露出那个表情。”

        “雪生没撒谎，他说的都是真的。”织田作放下捂脸的手，为正事以外相当单纯、因为从来不会怀疑同伴所以太宰一骗一个准的国木田解释，“只是你误会了。”

        “怎样都好啦。雪生，你让敦帮你拎着的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是为我准备的吧？”乱步打断这场闹剧，用长辈的语气教育雪生，“先做完重要的事再玩也不迟。”

        “敦哥哥，袋子给我吧。谢谢你帮我拎了一路。”雪生从敦手里接过袋子，晃晃悠悠跑到乱步身前递给他。

        “……”左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用手扒拉几下袋子里的点心，乱步瞥了眼面前的小不点，合上眼，“说吧。”

        “乱步叔叔，这是给您的见面礼！”雪生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非常用力地恳求，“拜托拜托！叔叔最帅了！”

        “倒不用这么用力。看在你很有品味、诚意也足够的份上，不过是这点小事而已，我答应帮忙就是了。”

        雪生立刻喜笑颜开：“谢谢乱步叔叔～！交给你啦！”

        “到今天我仍然不明白乱步先生和太宰先生是怎么用脑电波交流的，没想到太宰先生的孩子也这样。”完全没听懂雪生和乱步达成了什么交易的敦放弃思考。

        “可能这就是聪明人的世界吧。我们普通人怎么努力都是没法理解的……”谷崎边说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雪生的照片，准备等妹妹直美放学回来后给她看。

        错过了太宰先生的儿子第一次上门拜访，直美一定会很遗憾，至少让她看看雪生的照片。这样直美的心情应该会好一些吧？疼爱妹妹的好哥哥谷崎如是想道。

        “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吵啊。”办公区侧边的门打开，与谢野和社长秘书春野绮罗子走了出来。

        “啊，与谢野医生，春野小姐……”敦喊了一声两位的名字，指了指雪生，“是太宰先生的孩子来拜访。”

        “太宰那家伙有儿子了？嚯，这可真是新奇——”与谢野话说到一半，看到黑发男孩的眼睛后，表情微变。

        “他是那个人的孩子。”不知何时站到与谢野身后的福泽沉声说到，接着转向乱步，“少吃点，小心蛀牙。”

        似乎只是来说这两句话，社长没有再做别的事。他努力将表情变得和蔼一点、但还是失败了，于是，福泽看似严肃地向雪生点头问好，转身回去他的办公室。

        与谢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她抬起手轻轻触碰头侧的金属蝴蝶头饰，再度望向雪生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倍。

        ··

        福泽社长说完那句话后，不仅是与谢野，原本安静旁观的镜花都发生了巨大的态度变化，尽心招待雪生。

        “她们是在通过照顾恩人的孩子来表达感恩。你不也是吗，敦。从六年前开始你就没再做过噩梦了吧。”

        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的敦，意识到乱步的意思后，看雪生的眼神也变了。少年挠挠脑袋，凑过去小声询问了雪生的喜好，跑下楼去漩涡咖啡厅给孩子买蛋糕。

        “谢谢晶子阿姨、镜花姐姐还有敦哥哥。”男孩捧着一阵风一样跑回来的敦给他的蛋糕，向他们露出可爱的笑容，“其实我想叫晶子姐姐的，可惜辈分不能乱。”

        ……不仅脸长得和太宰一模一样，嘴巴也一样甜，但雪生的花言巧语更让他们能接受。

        平常太宰过分闹腾，了解他本性的大家都不会上太宰的当，因为熟悉所以嫌弃，但遇到和他们还不熟的雪生……众人这才发现，太宰的脸是真的惹人怜爱。

        敦回到自己的座位，终于想起他新买的小说。

        少年拿起桌面上的《断章》第二部。翻开扉页，角色彩画上的「有栖川十季」的眼睛看着分外眼熟。

        敦扭头看看雪生的绿眼睛，后知后觉了什么。

        ……难不成？

        这小说拿着……好像有点烫手。

        敦略感头大地看了眼正在和社员们其乐融融地聊天的雪生，读书的心情第一次如此犹豫。

        没有注意到雪生含着「敦哥哥你真上道啊」这层意思的满意视线，少年一目十行地浏览。

        找到十季去鸢的公寓、被浴缸里的鸢吓到后，引出鸢的过去的那一节，敦放慢速度阅读。

        ··

        鸢七岁时，继母嫁入羽生家，随之而来的还有义妹。

        他自小聪慧过人，因此是家里第一个观察出继母有问题的孩子，但鸢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

        鸢八岁时，父亲不幸去世，鸢怀疑父亲的死因另有隐情。因为大哥未满二十周岁成年，继母原形毕露。

        在继母的压迫下，家里变得乌烟瘴气，原本开朗活泼的鸢逐渐麻木，性格变得越来越压抑、阴沉、冷漠。

        成为断章骑士后，鸢更是养成了把所有用过的东西放回原位不留痕迹的习惯，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会死。

        五年前，十三岁的鸢经历了《霍勒大妈》的童话化泡祸。继母和义妹都死于这场泡祸。鸢的角色分配为漂亮勤劳的金姑娘，但他其实不喜欢工作。

        义妹经受继母的教唆，总是针对年龄相近的他。五年前的泡祸中，鸢亲手杀了异形化的义妹。鸢体内和金姑娘同时存在的沥青姑娘的噩梦碎片就是来自义妹。

        临近泡祸结尾时，幸存的鸢从「井」中爬了出来，也因此获得了复生的特征，只要断章不失控、他会一直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者。极端痛苦的鸢染上自杀癖。

        不死属性让鸢无论受到什么伤都能迅速愈合。

        还能在鸢的手臂上看到刻度般的浅淡割伤，是因为鸢的战斗强度太高、频繁伤害自己激发断章。为了遮挡伤口，身上常年绑着绷带。

        喜欢泡在水里。十季来到鸢的大哥给他在大学附近安排的高级公寓里找他商量事情时，被穿着衬衣闭眼泡在放满水的浴缸里的鸢吓坏了。

        用来战斗的短刀是大哥送的。讨厌疼痛，却需要伤害自己来激发断章。由于断章通过伤口和血液展现，鸢常年贫血、又死不了，总是不太精神。

        鸢持有的噩梦碎片前所未有的庞大——毕竟是两人份的——持有时间长达五年，受断章影响，身上的噩梦和死亡气息逐渐加重，随时有失控的危险。

        敦看完小说中的描写，又观察了一遍正坐在沙发上晃荡着小脚的黑色卷发的男孩。

        雪生说他的水浅葱色的眼睛和泪痣遗传自妈妈——和书中对十季的描写一模一样。

        敦沉默了。少年慎重地将书放进自己的办公桌抽屉。

        ··

        【不愧是主角，意识到不对的速度有够快……】阿索菲嘀咕完，突然对我说，【竹知子，计划进度升了一大条哦。泡上浮的那一天应该会比预计的要早。】

        “发生了什么？”刚和塞尔达夫人煲完电话粥的我与端着烤好的黄油曲奇从厨房走出来的鹤先生面面相觑。

        【东京那边权重很高的五条悟、夏油杰等角色，还有世界之子虎杖悠仁。横滨这边权重很高的三刻构想成员们，还有世界之子中岛敦。他们都意识到了。】

        飘满整个别墅的巧克力和抹茶黄油曲奇香气中，什么也没做就躺赢的我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快就意识到《断章》和现实的联系了？”

        【……你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阿索菲的语气复杂极了，【总体来说还是因为你，进度才会猛蹿……】

        “别想啦，主公。”鹤先生打断了我的思考，刚想到的一些不对劲被搅散、我忘掉了这点不和谐。白发金眸的付丧神把手机屏幕对准我，“已经三点多了哦。”

        “说得对……今天晚上要吃火锅。该准备食材了。”我一拍脑袋，不仅要处理涮火锅的菜，还要炖汤底，得在孩子们回来前做完准备，“帮帮我吧，鹤先生。”

        “好。不过先吃下午茶，也没那么急。”鹤先生分拣着饼干，“这些收起来给姬君和公子们当零食。纯殿说她会带水果三明治回来，那个就留作饭后甜点。”

        【纯在三小时内摄入了焦糖布丁、棉花糖热可可、两块蛋糕、churros和草莓三明治。】时刻监控着孩子们的状态、保障他们安全的阿索菲冷不丁跟我汇报。

        “嗯？她短时间内吃了这么多甜食？”我是不允许纯在非战斗、非训练的日常状态下摄入过多糖分的，就算她会用反转术式也不行，要给孩子养成健康的习惯。

        即使是五条悟也没有每时每刻都在吃糖。纯现在也可以无间断开启无下限术式、和她爸爸一样真·烧脑，但我让纯不要这么做，因为她太小了，还在发育期。

        “等他们回来，问问磷殿怎么回事吧。说不定纯殿是用瞬间移动赶路了。”鹤先生伸手戳了下我的眉间，面部肌肉一松，皱起的眉头被抚平，“我去泡茶。”

        ··

        “怎么感觉背后一凉……”坐在可以保暖的飞行咒灵的背上、从高空往横滨慢慢飞去，纯猛地一抖。

        “肯定是阿索菲先生告诉妈妈你吃太多点心了。说了让你别多点那两块蛋糕吧？”磷同情地看着她。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因为要用瞬间移动赶去买三明治，所以才多吃的……”纯心虚地垂下头。

        “这些话你和我说没用啊，姐姐。”磷拍拍纯的手背，安慰她，“放心吧，我会帮你和妈妈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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