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时间临近中午。东京银座，「迷宫之国的爱丽丝」主题餐厅。这家店同时也是咖啡馆。

        孩子们分成两组、手牵着手，我和鹤先生一人领着一组、拎着购物袋，带他们来吃饭。

        ……然后又一次被别人误认为夫妻带孩子。

        【我说什么来着？】阿索菲的尾音微微上挑。这只梦魔自从复制梅林并产生自主思考，越来越欠揍了。

        “没事的主公，我都明白，别太在意。”鹤先生小声安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我，“正好给你当挡箭牌。”

        得知自己弄错人物关系的店员连忙致歉，随后领着我们来到柴郡猫包间。

        “嘿呀——！”纯接过主题餐厅提供的兔耳头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戴在磷的头上。

        “姐姐，你多大了，幼不幼稚……”磷扶正脑袋上的头饰，无语地整理被纯的那一下弄乱的头发。

        “说什么呢，我们就是四岁小孩啊。”纯用手指去勾磷左脸侧的那缕刘海，被拍掉手也不恼，只是嘻嘻笑。

        “小夏，低头。哥哥给你戴兔耳朵。”与凑在一起就会闹腾的纯和磷不一样，雪生和夏歌的氛围非常和谐。

        卷曲的赭色长发梳成低双马尾，夏歌乖乖让雪生帮她戴头饰。这孩子太过体贴，基本不会拒绝家人、尤其是我和雪生的要求。雪生和太宰在顺杆往上爬这一点如出一辙，夏歌就这样凭实力把最小的哥哥宠坏了。

        落座后，雪生双手捧脸、微微歪头，兔耳摇晃，向身着蓝色爱丽丝经典服饰的女店员扬起蜜糖般的笑容。

        小儿子无愧父亲的基因，由于年龄尚小、有些圆润的桃花眼初具“女性之友”潜质——只有三岁的雪生目前只是无差别激发所有女性的母爱，长大后就难说了。

        “谢谢姐姐～”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水浅葱的瞳色因其灰调总让人觉得冷淡，在雪生身上却十分可爱。

        “不用谢。餐点很快会送上，请稍许等候。”店员眉目间皆是笑意，接过我递过去的菜单，鞠躬离去。

        这时，手提包内响起电话铃声。鹤先生示意孩子们安静。贴着我坐的雪生麻溜地将手机拿出来、交给我。

        我奖励地揉揉他软乎乎的小脸蛋，看到屏幕上的联系人，做好心理准备，接通电话：“你好，桐田编辑。”

        “中午好竹老师，打扰了。真是抱歉、竟然在休息时间打给您。”男人不卑不亢的声音传来，“《断章》的第二部已经通过审核，将在下一期继续连载。”

        “那真是太好了。”在座的所有人与刃听力都很好，他们对视一眼、喜笑颜开。为了让关注我小说情况的孩子们不用努力竖起耳朵捕捉声音，我点开免提。

        “基于第一部单行本发售情况十分好，第二部的单行本在您寄来专栏和插画内容后会立刻开始排版。第一部的样书您已收到，第二部也是那样的形式？”

        “是的。麻烦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动辄就经历刑法大全，咒灵肆虐导致了高死亡率，我的小说正中当前社会动荡的核心，也难怪我写成那样也能畅销。

        手机里，桐田编辑开始吹我的彩虹屁。比如针对社会现状发表尖锐讽刺、对犯罪飙升的情况严厉谴责……经历过第一部的盛况，我对这些话已经有了免疫力。

        不知道咒术界的人看没看到《断章》。不过，就算他们不以为意，等我接了访谈、正式露脸，他们会急着来找我的。天元的结界造成这个国家的咒灵数量、强度以及咒术师的术式和强度，都比别的国家更夸张。

        既然天元大人的结界这么好用，那我就借用羂索的好想法，利用它达成我的目的。之后再杀死羂索、清理咒术总监部与其他障碍，就不会有扰乱计划的人了。

        “……那个……”来上菜的店员听到了谈话内容，她愣愣地望了我一会儿，反应过来我是谁，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莫非是、我的书粉？

        食指竖在唇前，我向她比了「安静」的手势，再眨眨眼。先前从雪生脸上看到过相似的小表情，店员小姐无意识地勾起笑容，点头示意会帮我保密。

        一边与桐田编辑聊天，一边从非常上道的店员手里接过她那手掌大的记事本和圆珠笔。通过店员胸牌确认姓名，我几笔完成to签、合上记事本交还给她。

        “竹老师？”看来桐田编辑属于敏锐的类型，听筒中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压低了些许，“……发生什么了吗？”

        “没事，店员来包间上菜而已。请继续吧。”我淡定地将这件事敷衍过去——我给店员下了精神暗示，可以保证她绝不会提前暴露我，所以不用告诉桐田编辑。

        确认我这边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桐田编辑这才恢复正常音量，汇报般向我说起他对第二部的阅读感想。

        第二部是糖果屋‖汉赛尔与葛丽特‖篇，讲述的是名为明泽院元华的潜有者的、火与血的噩梦物语。

        元华是鸢的学姐，和我穿越前一样，是二十岁的大三生，为数不多让鸢都感到头大的人。虽然和鸢不是同专业、但都是美术社的成员。是十分有责任心的人。

        性格热情明朗，经常帮助因为神之噩梦和后天养成的糟糕性格、尽量与他人减少社交又被当做怪胎排斥的鸢，被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的鸢冷处理也毫不在意。

        家里很有钱，有一个哥哥明泽院直也，还有一个弟弟明泽院翔太。噩梦的源头来自小时候遭到的绑架。元华亲眼目睹保护了她的那名孕妇被绑架犯残忍撕票。

        腹中未成形的婴儿被取出、放进烤箱里烤熟，母亲凄厉哀嚎，血液流尽死去。在那之后，元华的心理阴影让她没法吃下任何烘焙食物，害怕别人流血的样子。

        元华患有幽闭恐惧症，畏惧微波炉、烤箱和火，很关注孕妇和小孩，看到有人被欺负会忍不住帮助。这是幸存者罪恶感，所做之事都是潜意识中的赎罪行为。

        鸢是「神狩屋」中唯一一个经历过完整的童话化泡祸的骑士，对「面包」存在精神创伤。元华不知道鸢的经历，但她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才会关照他。

        异端化前，元华回到让她有安全感的美术社，即「糖果屋」。理智留存的最后一刻，拜托十季杀死她、让她作为人类死去。死后被无名小姐消除了存在痕迹。

        本次泡祸中，鸢的角色为「汉赛尔」、十季为「葛丽特」——当受害者杀死身为加害者的「魔女」后，受害者也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加害者、新的「魔女」。

        所以元华在泡祸中的角色，既是「魔女」、也是曾经的「葛丽特」。然而，被元华心中的噩梦选中的「汉赛尔」却不能拯救已经成为「魔女」的她，鸢无法指引她回家的归途，只能和「葛丽特」一起将她毁灭。

        “老师在开头为以后的剧情埋了伏笔。”桐田编辑用回忆的语气说，“每年暑假鹿濑兄弟都会去扫墓，根据海月说的话，可以猜到这与他们的断章来源有关。”

        【“和过去一样，鸢充当一下支部的代理负责人，海月最近别接援助，掩盖「神狩屋」的事交给你了。”

        拖着行李箱，泉招呼正在落地窗旁画素描的鸢，得到头也不抬的对方的一声回应，白发青年向坐在书架旁看书的十季、以及从厨房探出头来的海月挥挥手，接着推开门，跑向马路对面停靠的出行用黑色轿车。

        “有栖川小姐，要是有空就来这边帮忙照顾一下梦予吧——我和泉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不用担心。”目送从梦予那里离开、回到店中和他们告别，随后匆匆出门上车的绪见，感到困惑的十季下意识望向鸢。

        “他们这是去……？”黑发青年似乎一心画画，没有抬头的迹象。少女见状移开视线，决定不去打扰他，转而询问端着茶点托盘从厨房走出来的海月。

        “是去老家扫墓。每年到这时候都要离开几天。”海月回答。店外轿车已然驶离，青年将茶壶、蛋糕和茶杯放到桌上，最后才招呼鸢别画了，来吃下午茶。

        加速完成一幅画，鸢将用具收进工具盒。海月从口袋里拿出口风琴吹奏，悠扬的琴声将泉离开后显现不过几秒的图书咖啡馆纳入「池」中，再度隐蔽起来。

        做完这一切，把口风琴放回口袋，海月与鸢分别坐在十季左右两侧。拿起茶壶为同伴们倒茶，如同在哀悼什么般，海月垂眸低喃：“已经是第七年了啊……”】

        “故事的第一节。梦予在两位负责人外出离开期间做出下一场泡祸的预言，鸢和十季再次被卷入其中。”

        【“竟然又是童话化等级的大型泡祸。”望着掉在地上的童话书，海月吃惊地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预言的第二天，两个孩子就找到了新一轮泡祸最有可能的潜有者，鸢的学姐、明泽院元华。这次发展这么快，令人感到意外。

        基于十季的断章特性、以及每次泡祸的潜有者都出现在她周围，很难不怀疑是她的断章影响了什么……但一切还没有定数，不能妄加结论。”

        ……桐田编辑真的很敏锐。不能剧透的我默默心想。

        十季和梦予的断章在某种方面来说，相性非常差。毕竟谁也没想到梦予的断章真正的效果竟然是那样。我将开着免提的手机放在桌上，边听边沉默地用餐。

        桐田编辑叹息道：“读者将在这一部第一次切实地意识到神之噩梦的绝望与残酷，「共时性的偶然」的意义，为何从未有潜有者生还，以及骑士团的侧影。”

        【“如果明泽院学姐异端化，请你杀死她，有栖川。”

        结束与明泽院的交谈，承诺会保护她上下学。目送神色轻松很多的对方离开「神狩屋」，鸢的表情如冬日挂树的霜雪，冷声嘱咐身后微微睁大双眼的十季。

        视线漫无目的地投放在白云寥寥的天空，黑发青年的身影从未显得如此单薄过：“有栖川，即使是慈善机构，都无法救助每一个人。更何况是骑士团呢？”

        “她帮过我。我唯一能给她的报答，就是让她不要死在我的断章下。”手指搭在左手腕上，鸢平静道，“我散播的死亡皆为痛苦。所以，我不适合送走她。”

        “如果真的到了必须动手的时候，让学姐在睡梦中离开吧，有栖川。这也是适合「葛丽特」的工作。”】

        “……又一次的傍晚六点，处理完异形后，在死伤惨烈的现场，鸢对十季的心理分析和那一句「无罪」让人震撼。梦魇般的傍晚六点变得少许温柔了起来。”

        【“因为我们很像「她」、是不是？”鸢半蹲着，轻拍弓起身、仍有些反胃的十季的脊背，突然的话语转移了少女的注意力，“所以你才在意。”

        “…………”十季垂下头，细弱地喘息。如今是下午六点——和记忆中的傍晚一样，如泼血般使人晕眩的下午六点，噩梦与死亡的气息包裹着她。

        “……或许吧。”缓过来一些，她捏紧掌心的手帕，哑着嗓子回答，“妈妈和姐姐生前患的病，会让人慢慢走向死亡。我知道你们不是姐姐。但……”

        “没必要愧疚。是我们身上的某些特质唤醒了你的噩梦。”将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递给十季，鸢的表情仍旧毫无波澜，“断章就是这样没有一丝希望的东西。”

        “有栖川。身为幸存者的你和明泽院学姐有一样的赎罪行为。但是，你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说完，黑发青年站起来。他插着兜，侧身望向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火烧云，十季闻声、抬头望去。

        在令嗅觉系统失灵的强烈腥臭中，鸢的身体轮廓宛如渡上了层朦胧纯净的金光。手指习惯性地抚着左臂新换的绷带，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开口。

        天生带着若有似无温柔、被形容成多情的柔软腔调在主人的使用下，是那么疏离，又那么冰冷。可听到那句话的十季，却陡然陷入恍惚的哽咽。

        他说：“——你是无罪的。”】

        “无法拯救自身，却尽力拯救他人，在冷漠理智的表象下，鸢是内心温柔的好孩子。也因此，他过去的遭遇才更令人痛心……幸好鸢还有爱他的家人。”

        听到这段话，我浑身一颤。既然连桐田编辑都这么认为，等太宰被爆出是鸢的原型……面对粉丝爱屋及乌的滤镜，他想要连夜逃离这颗星球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以太宰为原型创造、仅拥有部分特征的鸢竟然都被挂上了「神一般的好孩子」的可怕滤镜……我迟疑地想，鸢这么受欢迎或许还因为他是美强惨人设。

        艺术总在痛苦中诞生，苦难则是艺术家的养料。这很适合用来形容鸢。记忆力极好又是高智商的鸢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可这对断章骑士而言是不幸的天赋。

        “最让我欣慰的是，终章时鸢、绪见终于改叫十季的名字、而十季也改称他们四个的名字。”说完，桐田编辑突然惊呼，“没想到打扰了老师这么长时间！”

        桐田编辑连连道歉，终于挂断电话。我感觉自己经历了一重磨难、灵魂得到升华。我不是身处异乡仍旧慈悲为怀的邻国友人，我真的只想喂饱阿索菲而已……

        ……但是，咒回原著里有这么一句话：会说谎，才能算是真正的咒术师。而且要面对那么多麻烦事，我也得学一学剧本组的办事风格，其中就有说话的技巧。

        这些都先靠边站，我要回家休息。结完账，在唯一知道我是谁的那位店员小姐热情的「欢迎您下次再度光临」的恭送中，我带着鹤先生与孩子们离开了银座。

        ··

        “……森先生，请不要再笑了。爱丽丝也是。”时间来到夜晚，在房间里和同盟者打电话的我鼓了鼓脸颊。

        “抱歉抱歉。哎呀，我现在就开始期待到时候太宰君看到那些吹捧后的反应了。”男人隐忍地笑道，“那孩子从小就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一定会很有趣吧。”

        ……要说为什么森先生会变成现在这幅看起来似乎很好相处的和蔼老父亲的样子，那还得算到我头上。

        十五岁，正式加入portmafia的太宰因为森先生的阻止，没能追究到底是谁干涉了他们和兰波的战斗。

        同理，十六岁时魏尔伦事件、龙头抗争……之后很多事情，森先生都示意太宰不要追究。众所周知，尽管摸鱼但仍旧社畜的黑时宰是比较听森先生的话的。

        虽然很迷惑为什么森先生突然变得对他这么好，但太宰也有老实住在宿舍里，森先生还给他专门设了一个银行账户，发工资时就打在里面。因为入水导致钱包丢失了？没关系，财务部会给太宰补办、发新卡。

        成为干部后，森先生把太宰塞进别墅里命令他好好住着，会给他分配佣人——尊重了太宰的领地意识，森先生告诉太宰，佣人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不用感到焦躁。太宰战术后仰，被怀柔政策弄到毛骨悚然。

        十八岁，森先生亲手送着太宰和他的两个朋友一起安全叛逃后，没把他的银行卡冻结，而是让太宰继续拿着用。不想用也没关系，这些工资都是他的，可以留着拿来救急嘛。太宰终于裂开了，去查，但森先生竟然主动告诉他，还拉着太宰谈心。太宰这才知道他十五岁那年，夏目老师领着一个神秘人来见了森先生。

        ——「你可以是冷酷，也可以是残忍的。」

        ——「但他所经历的残酷不该和你有关。」

        回忆解说到此结束，重归现实。

        “说不定是平静接受？又或者无视。还有顾左右而言他。”推演了太宰可能会有的反应，我提醒森先生。

        “嗯……你说的有道理。”森先生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闲谈就到这里吧。该说正事了，知子君。”

        森先生不复笑意的低沉声音开门见山道：“与我们之前预测的一样。「那个组织」找上门来了。”

        “他们派出的代号成员是你提到过的波本君。和东京的毛利先生一家一起旅游只是顺势而为、掩护他的真实目的罢了。那个组织叫他来和我们谈判。”

        “送上门来的生意我们自然不会不做，不过那个组织我也看不上眼……但他们的研究成果，我很感兴趣。要是全部拿走，想必会对人民很有帮助吧。”

        “森先生，你一定要小心。”这么长时间的合作，还是相处出了感情，我忍不住说，“乌丸莲耶为了永远享受他的权势和财富十分难缠。那个组织很阴险。”

        “放心，知子君。”森先生的声音重新上扬，他含笑安抚我，“像你曾说的那样，只有海鸥是抓不了那么多乌鸦的……那么，就叫上鹰形目的猛禽共同狩猎。”

        “至于暗中躲藏的老鼠——自会有潜伏已久的猫去扑咬。”首领用优雅的语调意有所指地调侃，“对老鼠虎视眈眈的猫不止明面上那几只。你说呢，知子君？”

        清楚电波彼端的那位长辈是在逗我。我顿时语塞，憋住一口气。憋了半天，我只憋出一句——

        我：“……喵。”

        森先生朗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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