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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哥哥知道曹丕?”

        “听人提起过,”他随口道,并不告诉甄宓二人曾也相会,且他对曹丕印象不甚好。

        他依稀记起多年前贾诩来劝,请他支持曹家,曹丕便乔装改扮成侍卫模样,也来见他。

        谁能料想贾诩一语成谶,竟应验的这样快:“他对你,似乎格外用心。”

        同为男儿,他如何不明白曹丕的心思,何况她觊觎的还是自己的妹妹。

        或许从前是他看出了端倪,所以格外看忌惮曹丕此人。

        甄宓别过眼,托腮不想其他,幽幽叹道:“是啊他救了我好多次,差点陪我葬身火海了。”

        “都过去了,”他知道妹妹定是经历了蚀骨之痛,也不想旧事重提,便说:“阿宓,只当从前所托非人,至此咱们与袁家再无瓜葛。”

        他轻咳几声,说道:“日后,寻觅良人,只凭心意决断就是,自此甄家休养生息,往后几十年都会远离朝堂纷争。”

        “崔家靠拢曹氏,算是幸免于难。”若非当初贾诩规劝,恐怕今日,甄家连休养生息的机会也没有。

        他想了想,也该告诉妹妹,叫她心里有个底,说道:“往常破城,一方世族无非两种结局,举族覆灭,亦或者归降。现如今已无多少家族愿意牵连无辜性命,多半归降为上。”

        “那我们”

        “位居高位,则登高不胜寒。世族与军阀捆绑,最终也难逃厄运。不如就此离开,置身事外。”

        甄俨长叹道:“阿宓,我累了我只想你们好好的活着。保全了你们,我才能去父亲母亲跟前领罪。”

        “不怪哥哥,”如此形势,甄俨背负家族几百口性命,不得不拼命维系着家族的生存,如此不堪重负,终是压垮了这个本该与书卷为伍的文弱公子。

        他的兄长写得一手好字,更是学富五车,三哥读书都受他不少指点。

        她握着甄俨瘦骨嶙峋的手,任由眼泪掉落沾湿了衣袖,既是哭他,也是哭自己。

        甄俨垂眸,俯下身,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幽幽道:“往后,我不在了……你要学着保护自己。哥哥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阿宓不想一个人”

        “你总有一天要离开甄家的羽翼,我何尝不想周全你一世。只是区区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寻常。”

        他宽慰着妹妹,想起这不得逆转的命运,不免触动,又感慨道:“想来是十全十美原就是不容于世,所以得天谴如此。”

        没能替妹妹守护死生契阔,与子偕老的心愿,而这八个字,几百年来终究皆与甄氏无缘。

        甄宓走出来时,就见张静姝站在廊下,静静等着她。

        她红着眼眶,背地里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看见阿宓亦是没遮掩自己的伤心,哽咽道:“你别怨我说话难听,但,大约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了。”

        二人站在那儿,天寒地冻之下,倍觉刺骨寒意袭来。

        “我送送你,”张静姝擦了擦眼泪,又怕她不回去,也要丢了性命。

        夜幕漆黑时,甄宓才浑浑噩噩地回到袁府。

        薛苍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自去甄府看看,可公子交待了不许声张,原本曹铄的人就盯着这边,再到丞相耳边告一状,岂不是大家都倒霉。

        她正胡思乱想时,一抬头就见夜色走来一个女子。她忙上前仔细分辨,果然是她回来了。

        “谢天谢地,总算回来了,”薛苍想想路程掐指一算,怀疑道:“夫人莫不是走回来的?”

        “什么?”甄宓正暗自出神,听见薛苍问她,才发觉已走到了袁府门外,后知后觉道:“回来了”

        回头望望来时的路,竟是漆黑一片,她却敢孤身走回来,半点没觉得害怕。

        “怎的甄府里不派个人送,外头不太平,若是有个好歹如何向公子交待。”

        “哪里还有什么人能送,”她苦笑道:“管事年纪大了,提着灯笼也不便,走走只当是散心。”

        这会儿停下来,她才觉得腿上泛酸了,说道:“是啊,从未觉得回家的路这样远,竟觉得腿上有些痛。”

        薛苍闻言,忙将她送回了后院,派人做了些夜宵送去。

        曹丕一袭寻常燕居服,站在月下望着夜空出神。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去,见甄宓的眼眶发红,便知是哭过了。

        甄俨的病他也有所耳闻,阎罗殿要收人,哪里会问他生平如何,时辰到了谁也留不住。

        “可曾好生说了话?”他问道。

        甄宓似心情落到谷底,点点头,却是欲言又止。

        “他是个好哥哥,”曹丕不觉想起曹昂,小时候只有他真心实意地待自己。

        曹家子侄庞杂,庶子旁支人口众多,他在一众兄弟之间只有被欺负的份,也是大哥处处维护着他:“阿宓,虽说不合时宜,可我打算去见你兄长一面。”

        “去见他做什么?”

        “三书六礼,去提亲。”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也许会被世人诟病,甚至可能会被甄俨扫地出门,可他总要试一试。

        这个温暖的怀抱,让一向清冷的甄宓觉得有些热烫。

        她伸出手,环住曹丕劲瘦的腰身,不甚抱有希望,颤抖道:“丞相会杀了你的。”

        “怕什么。”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世人追名逐利,可那些对他来说都不及她重要。

        或许就是这样爱憎分明不能妥协的性子,所以他才不被父亲看好,只把他视作将士而非继承人。

        失而复得又求而不得,那才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如此想着,他将甄宓拥得越发紧,像是要将她揉入骨髓,与自己融为一体。

        “子桓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自己明白。”他松开怀抱,替她捋了捋松开的发髻,落在他眼里极是引人瞎想,这一回他不再逃避,望着她说道:“早些歇息。”

        走到这一步,早已没有退路了。

        曹丕回到书房,见夏侯尚正等着,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何事?”

        “丞相不知怎么,让公子明日打扫几处干净院落。”

        “还有呢。”

        “任夫人来了,就在城外。”夏侯尚也没想到任氏会跟着一起来,他偷偷看了一眼曹丕的脸色,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母亲可有什么话说?”

        “夫人说,文书未至,她又真心悔过,让公子自行决断。”

        “你明日修书许都,问问媒氏,和离书各自画押,我也不要他任家一分嫁妆,既然递了好些日子,如何压着不放,他究竟收了任家多少好处?”

        “是。”他应承道,躬身退了回去。

        入夜,曹丕却换了一身常服,束了进贤冠,在铜镜跟前打量了许久,似是生怕有一丝疏漏。

        夏侯尚进来时,疑惑问道:“公子这样隆重,是要出去吗?”

        “备马车,”他吩咐着,看着镜子的自己,哪里还有半点五官中郎将的威严,不过是个俊美不凡的少年郎,说道:“我去见一见公子俨。”

        天都黑了,夏侯尚担忧道:“明日再去不迟。”

        “我怕他活不到明天。”

        夏侯尚不懂他为何好端端地咒旁人,也不再多问,吩咐人去牵马车来。

        月上柳梢时分,已是夜黑风高,处处萧索。

        甄俨的屋子里还亮着,阵阵咳嗽声划破静谧。地上有一铜盆,里头是一条沾了血的帕子。

        张氏忙替他顺着脊背,心中亦如刀割:“表哥,我去端汤药来。”

        “没用的,”他阻止道:“不必忙了。”他看了看外头的光景,蹙眉吩咐着:“替我更衣,今夜有客来。”

        张氏不明所以,谁会挑这个时候来拜访,横竖也该等到明日,便说:“你是病糊涂了。”

        “不许多问,”他蹙眉道:“更衣。”

        张氏无法,只得取了冠服来,替他换上衣服。他已经不能起身,只能坐在榻上。张氏用木梳替他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便陪着他坐在一旁。

        “你去歇息罢。”他看了看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心中多少有愧,说道:“好好打理那些产业,若有一日能得遇良人,便改嫁好生过日子。”

        “我还有阿沅,表哥说过,我可以留在甄家的。”

        “我只是想你有个好去处,守着这座空院子又是何苦。”

        “我不走”

        “好,我不强求,先去歇息罢。”

        张氏见他执意支开自己,便只得退了出去。

        不多时院内传来脚步声,甄俨看到挂在一旁的广寒刀,从容取出身上的帕子,拨开刀鞘,细细擦拭着泛着寒光的刀刃。

        有人推开门,甄俨并没有看他,依旧专心擦拭着刀刃。

        两人皆没有说话,屋内只点着一盏烛火,还不及月色敞亮。

        曹丕站在那儿看着甄俨,终于明白甄宓那伤心无措的模样,是因何而起。他若是不来,恐怕此生无缘再与他相见。

        他躬身一揖,道:“见过公子俨。”

        甄俨擦拭刀刃的手一顿,闻言也未抬头,继续擦拭着刀刃,说道:“料想你今夜要来的,所以等你大半夜。不知公子趁夜而来,有何指教。”

        “我为何而来,公子俨猜不到吗。”

        “若是为舍妹而来,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

        他上前,端坐在甄俨跟前,正色道:“恐怕要让公子俨失望了,丕今日就是为了阿宓而来。”

        甄俨冷笑,说道:“倒是个心直口快的,曹丕,你是欺我甄家无人了,视我妹妹如玩物?”

        “公子俨此言,恕在下不能苟同,”曹丕定定地看着甄俨,说道:“若无半点真心,在下今日就不会来了,阿宓是阿宓,并非玩物。”

        “甄氏女,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祖训如此,还请公子丕体谅。”他瞥了曹丕一眼,放下广寒刀,淡淡道。

        “今日既来提亲,自是要聘阿宓为妻,而非姬妾。”曹丕从身上取出自己写婚书及庚帖八字,双手递了过去,说道:“还请公子俨过目。”

        “让我过目什么?”他挑眉道:“我记得你是有夫人的,在我跟前许正室的位置。敢问阁下,是打算让阿宓效仿娥皇女英?”

        曹丕抬头,皱眉正色道:“请公子俨放心,出征前在下递了和离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出征前,那不就是去岁隆冬,这官媒几时这样拖沓,文书还得耗时一年多。”

        “”

        甄俨听出些许端倪,任家似乎是不肯放开这棵大树,所以哪怕曹丕执意和离,他们也会百般阻挠。即便阿宓以夫人的身份嫁去曹家,名分终究是要矮人一头。

        “才离狼窝,又落虎坑,”他轻咳几声,说道:“曹丕,你未免想事情太过简单。”

        “娶任氏是父亲授意,并非我本意,”曹丕看着他说道:“阿宓,是我此生唯一想娶之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已错过她一次,不想再眼睁睁开着她离开。敢问公子,除了年岁,我究竟比袁熙差在哪里。”

        甄俨闻言,终于抬头正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空有皮囊的少年郎变得如此稳重,心智成熟不在他之下。

        “你该知道的,袁熙再不济也能统领一洲,而你不过是曹家一员小将。”甄俨垂眸道:“又是庶子出身,手中无权,阿宓跟着你,也是朝不保夕。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给我些许时日,必是这天下,唯一能般配得起她的人。”

        “口气不小,”他淡淡地审视着曹丕,无奈叹气:“也不知阿宓喜欢你什么”

        “在下不才,而今唯有真心可许。”正如甄俨所说的那样,若非破城,他想聘阿宓就是痴心妄想。他除了战场上厮杀而来的军功,毫无半点根基。

        这样的他,实在难入甄家人的眼。

        甄俨只得一叹,想起自己许诺给妹妹的话,也不愿多问。曹丕是个聪明人,点拨一二足矣。

        “你若负她,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是。”他回应着,一诺千金。

        甄俨又是猛地一阵咳嗽,用帕子拭去嘴角的鲜红,说道:“人生在世,手里有些筹码,终究不是坏事。”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盒,说道:“替我转交给她,告诉她,给她当嫁妆。”

        曹丕双手接过,没有打开,看着甄俨已支持不住就要倒下,忙上前扶着他,说道:“我叫人去找大夫。”

        可他却只是无奈一笑:眸中的光渐渐涣散,好似没听到曹丕说话,道:“切记今日你说过的话,阿宓,就托付于你了”

        甄俨死的那一夜,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甄宓推开窗子,迎着冷风,怔怔地看着天地之间茫茫雪白,像是山川挂上了白幡,唱着哀歌送别故人。未曾感受过的孤寂,冷得让她发颤。

        曹丕回来时,见她披着单薄的衣物站在冷风里,想上前告诉他甄俨不在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哥哥的生辰也在隆冬,”她落泪道:“但愿下辈子,他能去个好地方”

        他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说:“这是公子俨留给你的,临走时他答应了,说给你留着做嫁妆。”

        泪水滴落在锦盒上,脑海里全是兄长的呵护关怀之话,她人生里所有重要的时刻,都是兄长陪伴在侧。

        她再控制不住,放声大哭,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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