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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阴雨绵绵,窗沿下,甄宓端坐在那儿,听着赵如绯述说。

        她的手藏在衣袖内,微微发抖。

        回忆过往,赵如绯一直安守本分,从不在后院走动,唯有的交际,便是时常来正房请安,听她述说心事。直至昨日,她都没有怀疑过半分。赵如绯对袁府内的地形的了解,甚至还不如她。

        她曾以为赵如绯是袁熙派来的,又或者甄俨派来的,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曹丕的细作。

        “每日听着我惦念夫君,他也不嫌恶心?”

        “夫人,中郎将只是偶尔召小人去回话,他每次只问夫人是否安好,并不问其他。”

        “那这次呢?”甄宓冷眼看着她,冷冷道:“恐怕也是你告诉他,我要走的罢?”

        赵如绯脸色一白,低头沉默着。

        “所以专程挑了昨日攻城,是这样吗?”

        “夫人,丞相早已有意取邺城攻打袁绍,”她心急分辨,抬头忙道:“邺城陷落,与夫人无关。”这些年相处,她是了解甄宓的,怕她多思多虑,又说:“至于迟迟未攻,是丞相不愿官渡之战重演,所以,只等着袁绍病故无以为继之时,才举兵攻城。”

        二人沉默着,只听得外头寒风凛凛。她记得从前,也是在这里,二人说话却不似今日这般冰冷无奈。

        良久后,甄宓才开口说话。

        “既然,你选择忠于曹公,你我注定是仇人了。”甄宓垂眸,是认命也是无奈,疏离淡漠地说:“你好自为之。”

        “夫人”赵如绯如鲠在喉,心中酸涩不已,眼泪如珠般滚落,落泪道:“夫人待我的情谊,妾不敢相忘,妾也不奢求夫人谅解,但求夫人保重。”

        甄宓本想开口赶她走,却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来的都是赵如绯的好。

        赵如绯奋不顾身回来救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说是任务,却也替她真刀真枪地挡了去。

        此时,她内心的酸楚比赵如绯更甚,或许她也明白,那些日子,赵如绯也是真心真意待她。

        只是国仇家恨,终究是不共戴天。

        “妾拜别夫人。”赵如绯深深一拜,眼泪落在了地板上。

        甄宓望着她,却是侧过身去,红着眼不愿受她的礼,说道:“你走吧。”

        她听到衣袂摩梭地面的动静,猜想她已起身退出去,便迟疑地转起头,只瞧见一个纤弱的背影。

        薛苍见赵如绯红着眼出来,她亦是一瞬恍惚。

        细作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情关。

        她手里带出来的人,九成都败在情关。

        这是她第几个徒弟她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赵如绯的情关,却和别人不大一样。

        这孩子重情义,远甚情爱。

        她拨弄着鬓边一缕发丝,自顾出神,不想惹来一旁夏侯尚的瞩目。

        “看什么?”她没好气道,倒不是介意旁人多看了她一眼,而是两人共事多年,夏侯尚从不正眼瞧她。

        如今这般怪异地看过来一眼,反倒让薛苍觉得极为不适。

        夏侯尚蹙眉想了想,说道:“上一回你做这动作,似是十年前了。”

        十年前,正是他们最初追随曹家的时候。

        那时候薛苍不过是个稍有姿色的侍女,夏侯尚只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夫。

        薛苍第一次出任务,他记得是成功了,但薛苍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他至今记忆犹新。

        薛苍被人揭破心事,似有些着恼的模样,瞪他一眼:“少管闲事!”

        说完,她便拂袖而去。

        夏侯尚讨了个没趣,又见她恼了,便只得四处巡逻去。

        细作动情是大忌,所以但凡选人都要有一两样把柄捏在主公手上。

        有可能是一桩丑事,有可能是谁的性命,又有可能是一味解药。

        赵如绯属于第二类,不那么可靠的一类。

        她曾以为至亲性命是最好的筹码,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为了爱情抛家不顾家人性命的不胜枚举,情窦初开的女孩,但凡旁人待她好一分,便可以坠入爱河。

        薛苍这些年冷眼看来,反倒是第三类,用的最顺手,毕竟解药是忠诚的良药。

        可赵如绯今日,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着便一路找过来,最后在一处太湖石旁,找到了人。

        薛苍上前,安慰道:“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你做的很好。”

        “”赵如绯闻言,抬头看向她,问道:“姑姑,丞相会留夫人的性命吗?”

        薛苍看着她,叹气道:“那就看公子的本事了。”

        她故作乐观地一笑,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说道:“说不定,过几日,她就是我们的夫人了。”

        薛苍想起那日山上的光景,丞相前些年的确爱貌美女子,只是这些年多以国事为重,如今儿子们都大了,再不好随意行事,闲暇时倒是常往卞夫人处休息。

        丞相的心思,谁能猜到。

        “咱们是细作,拿捏人心是咱们的本事,穷尽所学无非驾驭七情六欲,唯有忠心,是不可用来拿捏的。”她看着赵如绯,淡淡地说:“哭一哭也好,经历了就懂了。当初入这行,不就是选择与世俗为敌了么,好在,你遇到的是甄夫人今后这一生,也不算太委屈。”

        听完,赵如绯哭得愈加悔恨伤心,一个情感如此敏感细腻的女子,实在不适合做探子。

        哭完这一趟,便是她与甄夫人诀别了。

        薛苍叹息,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信笺,交给他,说道:“新差事,看看罢。”

        她擦了擦眼泪,接过信笺,匆匆扫了两眼,一怔,问道:“这是”

        “你可以不接。”

        “我接。”赵如绯看着上面的字迹,忽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眼神一瞬变得深邃起来,幽幽道:“多谢公子成全。”

        薛苍看着她,心中了然,勾起嘴角,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姑姑放心。”

        自此,甄宓便再也没有见过赵如绯了,好似这个女子从世间凭空消失,甚至从未出现过。

        这日她孤身站在廊下,看着绵绵不断的阴云,幽幽出神。

        曹丕站在高处,看着园中伫立的女子,蹙眉问道:“母亲还没消息吗?”

        “夫人已接到丞相密令,带着家眷往邺城赶来了。”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即刻飞鸽传说,挑几个伶俐的侍女,带着一同出发。”

        夏侯尚一愣,问道:“侍女人数,同夫人说,更好些罢。”

        “提她做什么,”曹丕冷笑,又像是才想起这么个人来,问道:“她怎么还没走?”

        说起来,和离既已换回庚帖,那便是双方认可,只差官府的文书。

        可这个节骨眼上,偏偏任家却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多半是等着曹操凯旋,上门来议论的。

        “公子”夏侯尚自然明白公子不喜任氏,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劝他。任氏不得人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了解曹丕的性子,天性冷漠,内心又炽热。公子不喜欢的人,无论她貌比西施才比卓文君,他也不会正眼瞧她。

        任家见曹家已有问鼎天下之势,和离之事又如上次一般,只怕又会不了了之。

        曹丕从前想起这事,还会怒从中来,可看到甄宓,不知为何就平静了。

        “罢了,无关紧要的事,”他凝视着院中女子,缓缓道:“总有办法的。”

        忽而,他远远看见甄宓身形晃了晃,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曹丕只觉心上一颤,转身疾步下台阶,又急急吩咐着:“去寻个大夫过来!”

        不出一会儿,他便赶到了甄宓的院子里,吩咐道:“开门!”

        一进门,果然见她一身素衣躺在细雨中,嘴唇如脸色一样惨白。

        “阿宓!”他忙走过去,抱起地上的人往内室走去。隔着盔甲传来热意,他停了下来,迟疑着搭了搭她的额头,竟烫得骇人。

        夏侯尚找来薛苍,又匆忙去寻大夫。

        “这是”薛苍看着曹丕怀中抱着甄宓,初是一愣,忙上前瞧了瞧,说道:“公子还是将她放在榻上吧,一会儿大夫来了,也好号脉。”

        “说的是,”曹丕点头,起身将她平放在榻上,取了一旁薄被替她盖上。他一摸被子,明白了大半,吩咐道:“你找找,这屋子里可有厚重些的被子。”

        天渐冷,即便是曹家,卞夫人屋子里已经生炭取暖,而他常年习武有阳气,自然能扛得住风霜。

        可甄宓自幼有人悉心照料,哪里禁得住天寒地冻。

        薛苍在箱柜中翻了又翻,倒全是名贵的锦被,只不过厚重有限,都是薄薄一层。她只得翻出一块兽皮,想是能有些用处。

        “公子,这高门大府之中,只有底下人才会用厚棉被,主子夫人们,屋子里生炭本就暖和,也不必盖那样厚重。”她将兽皮盖在甄宓的薄被上,又打了水盆来,将过了水的帕子覆在额上。

        “你去我的房里,将父亲赏我的那床金蚕丝被,取了来,”他坐在甄宓矮榻旁,又吩咐道:“生个火盆来。”

        这个被子是西域长史府上进贡朝廷的,绣有麒麟纹,献帝觉得过于奢侈,便转送给了丞相。

        恰逢公子昂议亲,曹丕作诗拔了头筹,他便赏了两人。这是多年前的事,但曹丕一直舍不得用,只带在身边做个念想。

        “是。”薛苍想起过往,起身应着,看着二人,慢慢退了出去。

        不出一会儿,夏侯尚迎面碰到薛苍,见她抱着一个包袱,问她:“如何了?”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大夫,说道:“你带来的人最好有几分本事,否则公子发怒,又得平添一条人命。”

        身后的大夫一听,只觉脊背发冷。

        “不过是偶感风寒,”薛苍笑了笑,拍了拍手里的包裹,笑着说:“小症候。”

        大夫一进门,曹丕已放下帘子,转过身去屏风外面候着。大夫战战兢兢,摸着脉象渐渐冷静,不多时沉吟一番,就将药方开出来了。

        曹丕扫了一眼,吩咐着:“去抓药罢。”说完,他打起包袱,取出里头的麒麟锦被,抖开,盖在她身上。

        服侍人的事情,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夏侯尚与薛苍对视一眼,这情景,傻子都明白。

        可,要怎么同丞相说呢。

        曹操听闻曹丕已攻占了邺城,便有意放慢了行军速度。

        左右邺城已是他曹家的囊中之物,他乐得走马观花,好生看看这冀州的风光。

        曹丕接连遣了数人去问,都是一样的回复。

        只有曹铄心有不甘,又不敢去信父亲告状,整日看着曹丕进出,早已恨得牙根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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