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曹华年纪小，听不得疾言厉色，一听兄长这样说，红了眼眶，哭得伤心欲绝，只说：“哥哥说这些，妹妹心里委屈。阿宪姐姐是哥哥的亲姐姐，我们这些庶出的妹妹，就不是哥哥的妹妹了么。”

        曹节看了妹妹一眼，没做声。

        “又不是我愿意进宫来的，”她抽泣哽咽着，眼眶湿润润的红，一如不被待见的小可怜，说：“想那董贵妃出身显贵，父亲说杀就杀了，可想过我们姐妹的死活。伏皇后又早已恨上我们，一心想坐收渔利，我和姐姐虚与委蛇才能活命。哥哥若是为姐姐迁怒我们，我们认了，可哥哥阴阳怪气说这些话，妹妹绝计不服。”

        “小华言语冲动，哥哥莫动气。”曹节见二人僵持着，形色微尴尬，说道：“也请，三哥体谅。”

        曹丕看着神位，似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心里，刘协是你们的夫君还是陛下，于他可有爱？”

        曹节一愣，还未及开口，却被曹华抢了先。

        “他可有一日将我们当成娘子，”曹华冷笑，说：“如此懦弱无能连妻儿也不能庇护的男人，配提一个爱字？”

        曹丕只觉伏皇后这挑拨离间的本事还是差了些，他看着曹华气呼呼的脸，一如从前，还是曹家的女儿。

        待望向曹节，他却发觉她神色略有些躲闪。

        “自然是不爱的，”曹节言语有些磕绊，忙道：“我和妹妹，想的一样。”

        “如此，就最好。”曹丕神色微眯，朝她二人道：“老天爷注定要我曹家做恶人，也不必什么问心无愧。你们若对父亲无二心，日后，哥哥定会接你们出去。”

        “当真？”曹华眼神闪过一丝光亮，说道：“哥哥放心，妹妹身家性命都仰仗哥哥，愿效犬马之劳。”

        “宫里有你二人在，哥哥很放心。”曹丕说道。

        “如今可要出宫去？”

        “不急，等父亲班师回朝，让刘协亲自送我出宫。”

        “东吴还有孙策，”曹节看着他，忐忑道：“若是”

        “东吴一贯重防御，少有扩张之心，倒不必放在心上，”曹丕沉思一会儿，又说：“现如今外面的消息不知，宫里若有风吹草动，你二人千万留神。”

        话音刚落，忽而外头传来些许脚步声。

        曹丕微微侧头望去，原是掖庭局嬷嬷来传话。

        因走得急，嬷嬷说话还带着些许急促，待平复一会儿，她才向二人欠了欠身，说：“二位夫人都在，美人大喜，陛下今日传美人伴驾。”

        曹华听了却不为所动，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分明是不情愿，却也说：“知道了，本宫一会儿就去更衣梳洗。”

        她回头看了兄长和姐姐一眼，说：“我先回去了。”

        三人各自散去，曹丕看着妹妹的身影，恍然觉得陌生。

        龙涎香，绫罗纱。

        刘协对于曹家这几个姐妹惯来都是逢场作戏，若说哪个让他更偏爱些，那便是曹华。

        或许是她是生的最娇俏的，又比旁人桀骜不驯，这才合了他的眼。

        自她进宫后，曹宪与曹节皆被她抛之脑后，只对她赞不绝口。

        红绡帐微动，美人披衣下榻，吩咐人伺候陛下梳洗。

        “你近来脾气越发大了，竟说你不得，”他跟着下榻，当着重宫人的面，掐了掐她的脸颊，满眼尽是宠爱。

        曹华拍开她的手，恼道：“陛下自重些，今日早朝，陛下若是去晚了，臣妾少不得受皇后一顿责骂。”

        “你这样凶，她哪里敢。”刘协似乎心情极好，笑道：“背后议论皇后，可不是好事。”

        她坐在铜镜前，手指绕着一缕发丝，巧笑倩兮，说道：“原来陛下心里，皇后竟是这样懦弱无能之辈，想是只有旁人欺她的份，再无她欺旁人的。”

        “她是皇后，正庶之差，你要敬她。”

        曹华挑眉一笑，不屑道：“是，臣妾遵旨。”

        刘协还想再哄她两句，却见一内侍匆匆忙忙跑进来，附耳几句。末了，惊得他变了脸色，蹙眉道：“当真？”

        “千真万确。”

        “是谁干的？”刘协一双眸子通红，推开身边的侍女，不可置信问道：“不是说东吴防得铜墙铁壁，怎么会”

        那内侍瞥了曹华一眼，不曾开口。

        刘协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原想开口说话，不料她似看穿了他的心事，自行起身往外走去。

        “臣妾告退。”

        也不等刘协恩准，她便绕出正门，却因心生好奇，刻意绕到廊下，隐约听见了几句。因后头有宫人跟着，她也装得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径自往皇后宫中去。

        承宠的妃嫔都要往椒房殿去谢恩，她一路走去，心中暗自盘算。

        伏皇后在正殿受了礼，赏了她一盆芍药，笑着说：“这是伏家送来的，本宫觉得与你甚配，你留着玩罢。”

        “多谢娘娘厚爱，臣妾定日日供在佛前。”

        “陛下昨日睡得可好？”

        “陛下龙心大悦，想是好的。”

        她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搁在手边的红木几上。

        突兀一阵安静，伏皇后笑意略僵，朝嬷嬷看了一眼。

        那嬷嬷会意，不多时便递上一碗黑色的药汁。

        曹华自然知道是什么，当着她的面喝了个干净。她本就不愿养育刘协的子嗣，自然不在乎这一两碗的汤药。

        “苦得很。”她说。

        “宫里的人，谁没尝过点苦头，这点子不算委屈了你。”

        曹华笑道：“娘娘果真是贤良人，臣妾甘拜下风。”

        “下去罢，本宫乏了。”伏皇后说完，只见她膝上的猫忽而惊醒，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茫然看着前方。

        回了重华阁，她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素袍，只说要去已故的曹贵人跟前上香。

        一进门，她便往偏殿去寻曹丕。

        见是曹华，曹丕一怔，问道：“怎么？”

        她疾步上前，在他对面坐下，悄声说：“东吴孙策，似乎殒命了。”

        曹丕一愣，似有些意外，渐而眼神中泛出冷光，笑道：“真是天助父亲，你安心回去，不日就有好消息来。”

        她听了却也不走，说道：“妹妹还有事求三哥。”

        “你说。”

        “我原想姐姐没了，把玲珑接到我身边来。谁料她竟死得这样蹊跷，妹妹要个忠心的侍女，要上等姿色上等才艺，还能审时度势好控制的。”

        “”曹丕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到不妨试试，便说：“过两日，我便将人送到你跟前。”

        “身子要清白的。”她揣度着曹丕的态度，又怕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送进宫来，不免嘱咐道。毕竟他父亲就是这样荤素不忌，私德有亏的品行。

        上行下效，她又不时常与曹丕说话，难保他不会这样。

        “你倒是想得周全，”他失笑，也不辩解，只说：“知道了，哥哥会办妥。”

        “对了，”他想起方才闻到的一股子药味，便多问了一句：“莫不是病了，怎的早起就喝药？”

        “”曹华一愣，如他二哥四哥，谁人后院里不备着这个，多半有所耳闻，可她却是笑而不语，只问：“哥哥这是讽刺我么？”

        “此话从何而起。”

        “……”曹华忽而想起任夫人，古怪地看了一眼曹丕。

        转眼官渡就传来捷报，鏖战一年之久的战事，终以曹操以少胜多取胜。

        宫中一时又是人人自危，从前巴结着伏皇后的人纷纷往曹家姐妹身边靠拢。伏皇后闭门不见后妃，有宫人守夜时，缕缕听得椒房殿内碗碟打碎的声响。

        而刘协这一回是真的病的，曹华去见她时，脸上连半点血色也无。

        “陛下，”她端着药碗上前，轻轻坐在榻上，笑道：“陛下，该喝药了。”

        谁知刘协却如看见什么毒物，一把打翻了曹华递到跟前的药碗，怒道：“拿走！”

        药汁溅了她一身，曹华却不生气，她只退到塌下，平静道：“想是臣妾服侍不周，陛下赎罪。”

        “今日有些不适，你下去吧。”他揉了揉眼窝，很是疲惫道。

        “是。”

        刘协望着曹华离开的身影，吩咐内侍道：“去请曹婕妤来。”

        曹华嘴角一勾，只觉得刘协这样离不得她们姐妹，伏皇后又该如何自处。

        眼见她耀武扬威几日，日后少不得给她们赔小心了。

        这后宫永巷，从来都是恃强凌弱之所在。

        她冷哼一声，拂袖往宫外而去。

        这一仗出奇制胜，曹军山呼胜利之下，将袁绍打得退守几百里。曹丕寻到了宫中内应，得知父亲班师回朝，亦是松了一口气。

        隔了几日。

        卞夫人穿着素服入宫，见到曹丕，却是难掩悲色，只在重华宫中哭得泣不成声，稍稍平复后才说：“那日我要进宫，却被侍卫拦在门外。他们说公子丕入宫即可。过后接连几日宫门紧闭，倒也想送信来，却连家门口都有人盯梢，根本不得出入。”

        曹丕看着母亲哭了一阵，颇为不忍，说道：“母亲节哀，家中一切可好？”

        “尚安，捷报传至府邸，这些暗探才渐散去。”

        “此次父亲大胜，母亲可有袁家的消息。”

        卞夫人想了想，说道：“听张绣说，袁绍因溃败气得吐血，帐下也折损了几员大将。颜良、文丑，更是战死，损兵折将不在话下。”

        “袁谭和袁熙呢？”他问道。

        “各自守城池去了，”卞夫人说：“此战袁绍元气大伤，恐命不久矣。你父亲与袁绍争锋多年，如今一举击破，统一北方指日可待。”

        “冀州是袁绍老巢，既如此，邺城也是囊中之物。”

        “邺城自然是要攻的，”卞夫人说道：“乘势而上，一向是你父亲的做派。只是兵书有云穷寇莫追，以你父亲的心性，眼下是不会急功近利的。”

        听得母亲说这些话，所料相差无几。不知为何，他便如释重负，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子桓，”卞夫人蹙眉望着他，问道：“你如何对邺城这样上心？”

        他微微一愣，解释道：“只是父亲时常提起袁绍，袁府又在邺城，多少关切一些。”

        这番说辞毫无纰漏，可卞夫人偏生不信，又说：“好罢，你不愿说我也不提。今日来还是要告诉你一句，你的夫人昨日已搬回府邸，任大人亲自送她回来。说来也是亲家，你二人又成婚不久，她家又是那样低声下气，我便做主让她回来了。”

        一时外头有侍女送了茶盏糕点，曹丕接了，不甚在意道：“母亲理她作甚，此番回去，儿必定写下休书逐她。”

        “眼下你父亲大捷，你不喜欢她便晾着她，何必生事。”卞夫人见曹丕心意已决，又说：“过些日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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