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吕姬回来时只穿着粗布麻衣，一过府便想着先去拜刘氏，只是因刘氏病着，她便只是在门口略站了站，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更衣。

        她从前总爱浓妆艳抹，如今却只是略施粉黛，穿着旧时的绫罗锦衣，往二房院子里来。一进门，她便勾起嘴角，笑得有些阴恻恻的。

        微兰见她来，只将她请进偏厅里，说：“吕姬略坐，夫人正梳妆，一会儿就来。”说完，她便递了茶碗过去，又命人端了一碟子糕饼。

        “好，”她含笑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伶俐的很。”

        “吕姬廖赞，奴婢不敢班门弄斧。”

        微兰被她看得心里犯怵，从前狂妄的时候她反倒不怕，可如今回来了，却叫人心生寒意，全然变了个似的。她一时觉得周遭森冷，忙就退了出去。

        甄宓去见她时，深觉这三个月“养病，”果真将她通身嚣张的派头养好了。没了嚣张跋扈的劲，安静的坐着，已然有些风华绝代的美丽。怪道袁绍后院莺莺燕燕层出不穷，只有她最得盛宠，生的漂亮，又肯收敛锋芒，果然另有一番风情。

        “妾不想有朝一日，还有见甄夫人的时候。”吕姬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眼中隐忍之情看不真切，亦不知是心怀感激还是心怀恨意，连笑也有些诡异，切齿道：“妾在庄上食不果腹的时候，发誓若有回来的一日，定要让所有瞧不起我害我的人，十倍百倍的偿还这份苦楚。”

        甄宓挑眉一笑，说道：“我还以为吕姬长进了，不想还是这般冲动。就凭你，拿什么和人争去。”

        “夫人把我叫回来，”吕姬嘲讽一笑，说：“不正是等着妾身去争宠，好替刘夫人出一口恶气么。夫人肯让妾回来，自然是想好了后果。”

        甄宓只得放下茶盏，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是做不到，自然有年轻漂亮的来。”

        “妾想问夫人一句话。”

        “你说。”

        “甄夫人用心良苦将妾赶出去，如今又把妾接回来，将妾视作什么？”吕姬冷笑道：“妾是卑贱之躯，却也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辈。”

        甄宓长叹一口气，天下无不透风的强，该来的始终会来：“插手这些事非我本愿，说句虚伪的，我实在身不由己。”

        “那妾也想告诉夫人一句话，身不由己之时，也莫怪旁人殃及池鱼。”她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绝色女子，不屑道：“妾从未羡慕过夫人，空有皮囊学识，却无人赏识，过得如丧门寡。”

        “比起朝不保夕，我觉得我的日子好极了。”

        “那你便好生看着，看着妾如何让杨氏一无所有，生不如死。”她转身而去，悠悠道：“她如今再得意，也不过是小人得志。”

        后院争宠至这般地步，甄宓是不曾见过的。她望着吕姬离去的背影，空坐了一会儿，朝云竹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当初就该放她自生自灭，总好今后血雨腥风。”

        云竹叹了口气，又说：“她不回来，总有旁的人来。咱们身在袁府，躲了多少事非，又有几件是能躲掉的。等公子回来，定要回明白，现如今先混着罢。”

        “是啊，身在后宅，哪里能置身事外。”

        数日后，果然见袁绍往杨夫人那头去的少了，听闻吕姬往袁绍那儿哭了半日，把他的心都快哭化了。都说小别胜新婚，袁绍越发怜惜她，一颗心又扑倒了吕氏身上。

        姬妾们见后院新获宠的是吕姬，各个见风使舵，都急着去巴结讨好吕氏。杨夫人得宠后生下子嗣，她们也都年轻，必定也有机会生下一男半女，以便在袁府里立足。

        八月初十这一日，微兰欣喜来报，说公子熙的大军已到了城外，目下正要进城。甄宓初时听了一愣，而过欣喜不已，忙问：“果真，府里可有人去传信。”

        “早传信去军中和刘夫人院子里，想必这会子上下都知道了。”她忙推着甄宓去更衣道：“夫人快快梳洗了望城中去，方才管事的来说，吴家女公子早已出门去了，咱们可不能落了下风。”

        云竹听了，转身去箱柜里取了一身正红的衣裳，笑道：“公子熙是夫人的夫君，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跑那样快作甚。”

        “许是刘夫人嘱咐她瞧瞧去，”微兰恨不得将所有好看的钗环都给甄宓戴上，梳了一个高髻，笑道：“即便刘夫人虚情假意，做戏也要做全才好。”

        “我看她有些旁的心思，”云竹将衣裳替她穿戴好，笑道：“如今公子回来了，夫人可要仔细。”

        “不会的，她是吴家嫡女，怎会行此不堪之事。”

        “若人人都如夫人这般规矩，早是太平盛世了，时至今日外头烽火连月，可见这世道是太平不得的，不得安宁的何止是平头百姓。”说完，她取了一枝牡丹花钗，簪在她的发髻上，说：“人靠衣装，夫人时常也该争宠，不必觉得难堪。”

        甄宓手里握着一枝朱钗，含笑道：“我不争宠，我也还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云竹听了，却是含笑不再多言，说道：“走罢，咱们去迎公子回府。”

        这一日城内官道已被清扫过，甄宓登上马车，一路往城中而去。

        她站在角楼上，看着身着黑甲的军队蜿蜒而来，为首的将军身着银甲，战袍红艳似火，玉冠束发，惊艳了一众围观的春闺少女。

        他气色全然好了，穿过人群时意气风发，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含笑，朝她望过来。

        甄宓忙撇过头不看，心口扑通直跳，再瞧瞧望过去，袁熙依然含笑看着她。

        忽而秋风起，甄宓被细沙迷了眼睛，微微抬手忽而听得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却是白露扶着吴念也登上了楼宇。

        甄宓瞥了一眼城楼之下，只见袁熙已不再朝这边看来，神色肃穆，手里拉着缰绳，目视前方而去。

        “姐姐也来了，”吴念不自觉地看向军士，深色失落似有惆怅，道：“夫人让念儿来看看幽州军，可半道上遇见暮堂侍卫长，他只让我回府去，定是表哥不愿见我。”

        “想是他有旁的事吧。”

        吴念听了略有些意外，又问：“难道连姐姐也不知道？”

        甄宓浅笑，说：“军务无小事，他自然不能轻易说与我听。我既是他的夫人，许多事唯有体谅，何况军国大事本就与我无干。”她一面说着，一面往楼宇下走去，回头朝吴念倩然一笑，道：“你还要在这里吹冷风么，一块儿回去罢。”

        吴念只得咬唇，她来的比甄宓早，却还是落了下风。

        府中杀鸡宰牛忙碌不停，家宴少不得宾客相迎。公子熙回来了，刘夫人少不得邀请群臣亲眷。不少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虽不时常与公子熙有旧，但看着袁绍的面上，皆来赴宴。

        甄宓一回府中，就见甄俨站在庭院中，秋风一过他便隐隐咳嗽起来。自她出嫁，甄俨身体每况愈下，家中母亲也病着，她只心疼哥哥独自撑着偌大的家业，十分不易。

        “云竹，怎不将哥哥请进内室去。”她蹙眉，责怪道：“这儿风大。”

        不等云竹说话，甄俨便劝道：“不怪她，是我想在院子里闲逛一会儿，不想起了疾风，无碍的。”

        “先进去，”甄宓亲自扶着他进了内室，又命人端了热茶来。兄妹二人坐定，甄宓才问道：“哥哥来了，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早知道我就不出去了。”

        甄俨闻言，眉眼间无尽温和，笑道：“显奕回来，你去相迎是正理。我是内兄，许多事不便硬出头，省得抢了他的风头。”

        “母亲如何？”

        他垂眸不见喜怒，只是笑意渐淡了下去，放下茶盏说：“都好。”他望着升腾的袅袅茶气，问道：“他今日可会回府？”

        “我也不知道。”

        正失落，忽而听得外头有小丫头来报，说公子请夫人留门，今日回正房歇息。

        甄宓应了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忽就脸红了。

        “看样子，显奕虽在千里之外，待你也是真心。”

        “他从不为难我什么，也从不瞒我什么。”

        “如此，哥哥就放心了。给显奕的贺礼已送去门房，”甄俨轻咳一声，又说：“方才已向刘夫人请过安，她止不住地赞你。听闻如今后院之事都是你在打点，你向来有主意，必定没什么大事能难住你，只是人心叵测，万事皆要未雨绸缪。”

        “我知道，哥哥放心罢，”她笑道：“显奕知道你来，定高兴地要拉着你吃酒。”

        一时两人相谈甚欢，云竹忽然进来，笑道：“夫人，南乡侯夫人来送礼，说是补上一年的嫁妆。”她手里拖着两个卷轴，用红布包的仔细，脸上十分欢喜。

        “补我的嫁妆？”甄宓不解，嫁妆单子她都一一清点过，并不曾少了什么，好奇道：“是什么？”

        “说是避火图，想是什么名画，所以格外严谨。”云竹又说：“南乡侯夫人说，这画是老夫人嘱托她送来的，多半夜里才看。”

        甄俨听得避火图三个字，脸色微妙，看着妹妹要伸手去取，忙阻拦道：“阿宓，听母亲的话，晚些时候再看。”

        “是”倒也见过不少好字好画，甄宓也不想其他，只吩咐云竹收起来，玩些时候再看。

        “天色也不早了，哥哥要家去了。”

        “走得这样急？”甄宓有些不舍得，又想一年也见不到他们几回，问道：“再留一会儿不好么，显奕想是等着你了。”

        甄俨却是勾唇一笑，望着妹妹越发倾城的容颜，笑道：“想回来时，便回来，府里不会拦你身边的人。”

        “那，我送送哥哥。”

        “我自己出去就好，”他又道：“你快去更衣罢，今日家宴必定人多，少不得要跟着刘氏应酬。哥哥就不来给你添乱了，阿宓如今也长大了，有夫人的模样。”

        “哥哥”

        甄俨转头朝她温和一笑，便脚下不停往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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