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熬过苦夏，杨氏的孩子平安降生。

        刘氏碍于情面，赏了孩子些许金银器物。袁家已有十多年没听得孩子落地的啼哭声，众人有心庆贺，又不敢声张，唯恐刘氏心头不痛快。

        夏日里生的孩子，容貌多俊秀，微兰回来止不住地谈论小公子的样貌。

        云竹见她这般雀跃，笑着对甄宓说：“微兰这丫头，看着是极爱孩子的，等将来夫人有了孩子，定是寸步不离，整日抱在怀内。”

        赵如绯陪着甄宓一起做针线，闻言抬头笑道：“妾身也盼着有朝一日，能给夫人的孩子做身衣裳。杨夫人的孩子，也是沾了夫人的福气才安稳落地。夫人这一回，可算得上功德无量。”

        众人都不曾谈及金氏，好似这院子里从来只有赵姬一个陪嫁媵妾。

        “妾听说，大将军对着孩子也极为喜爱，”她想着那日跟着甄宓一起去送衣物，正巧遇见大将军在，虽是年过半百的人，但对老来得子一事极为欣喜。即便杨氏的孩子瘦瘦小小，瞧着孱弱，也叫他爱不释手。

        “我从前听母亲提起过，大将军也庶子出身。”她悠悠道：“他与袁术虽为兄弟，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他生母又位卑，难免被人轻视，所以，如今格外疼爱这孩子些，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似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赵如绯推开窗子，远远看着廊下有侍女鱼贯而去，手里捧着不少金银绸缎，直往慈心斋而去。

        这些日子，杨氏的院子可谓是门庭若市，好不风光。众人看着眼热，姬妾又恨刘夫人已久，自然更愿意捧着杨氏来激她。

        甄宓和赵如绯听着外头姬妾的话语，却把杨娇捧得如娥皇女英一般贤惠，只是无奈相视一笑。

        “微兰，你去看看是什么事。”她只瞧着一件红色的衣裙，这颜色只有正室夫人才配穿戴，寻常姬妾都需避过正红锋芒，多配以桃红绛红衣裳。

        隔了好一会，微兰才从外头回来，竟带回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大将军要抬举杨氏，尊为如夫人，日后凡刘夫人有的，杨夫人也会有。只是规格上减些数，少一些，大体还是以刘夫人为尊。”

        甄宓一愣，蹙眉想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她忽而有想到些什么，又吩咐道：“她既有了体面，你日后少去慈心斋走动，省得旁人生口舌，说咱们不知尊卑本分。”

        “是，”微兰听了虽有些失落，却也将她的话牢记在心。

        袁绍接连几日宿在杨娇出，府中惯来见风使舵的姬妾们，越发攀附起杨娇来，一口一个夫人，叫得热络，只把她当正室夫人般捧着。几人凑在一起，无非数落刘氏素日种种，只紧紧靠着慈心斋，盼着大将军来时能多看自己一眼。

        慈心斋，越发成了是非之地。

        刘夫人一生气，便犯了头风，家中诸事便交由文氏和甄宓打理。吴念毕竟不是袁家的人，恐不能服众，便只一心服侍刘夫人汤药，旁的事却也不好插手，只当个甩手掌柜诸事不问。

        虽说是两个儿媳一起当家，可文氏不肯管杨夫人的事，便将袁府分作内外两处，她只管外头开销的事，而内宅之事便落到了甄宓头上。

        “夫人，慈心斋的嬷嬷问夫人这里可还有人参肉桂，”云竹蹙眉道：“这几日仗着杨夫人，整日要这要那，官中的银两本就是定例，谁手里能变出银子来。”

        甄宓放下手里的针线，问道：“是哪个嬷嬷来要的。”

        “听书是杨夫人新收进府的，与杨夫人是同乡，很得她信任。”

        她听了却是了然，冷笑道：“这就急着栽培心腹了，你去告诉她，人参肉桂领了牌子去库房里支，有便有，没有便没有。”

        “是。”云竹便打算搪塞几句，打发了去。

        可这杨嬷嬷却是新来的，为显忠诚便有心与云竹起争执，说话颇有些刺耳，只听得她冷笑道：“我们夫人才诞下公子，要点人参燕窝就似剜了谁的肉似的，左右不是吃着你的，你心疼什么。”

        云竹却是淡淡一笑，也有心不将她放在眼里，说：“夫人们的定例每日皆有发放，这月慈心斋已支完了，便是昨日嬷嬷来要的，也是我们夫人的定例里匀出来的，再多可就没有了。”

        “姑娘这话便是说岔了，”杨嬷嬷一双眼睛透着精亮，先前还培笑脸，如今变了副嘴脸，只咄咄逼人道：“不如，老奴去大将军跟前要，想来大将军那儿总是有的。”

        “你有胆量往大将军跟前去，你自去就是。只是我也告诉嬷嬷一句，大将军及众将士是吃着军中的，那可不归我家夫人管。你只管向文夫人要去，若有自是给你的。”

        一听文夫人，这嬷嬷便如老鼠遇见猫，自是知道文氏的手段，谁能在她手里讨到便宜。

        “夫人是袁家儿媳，我家夫人是甄宓人的庶母，长幼有序，如今庶母想要吃些名贵药材，做儿女难道不该想着法子奉上。甄夫人可是我们邺城第一富贵人，手指缝里漏出点也是金山银山，何必斤斤计较至此，说出去不好听。”

        “我手里漏出点金山银山？”甄宓听着只觉好笑，一时拨开帘子走到廊下瞥了那妇人一眼，问道：“嬷嬷说话可也晓得分寸，这般口无遮拦。”

        “老老奴该死。”杨氏忙满脸堆笑，只得讪讪。

        “杨夫人为袁家生育子嗣有功，袁府上下自不会亏待的夫人，何况人参燕窝这点小事。”甄宓说着客气的话，面上依旧清冷，又道：“大夫又说这些东西虽名贵滋补，也不宜过量。我记得除了官中的，各院往来也送了不少去慈心斋，便是一日三顿当饭吃，也能吃个十天半月，嬷嬷何至于再来我这儿要。”

        “这”

        “想是嬷嬷上了年纪记性不好，”甄宓含笑看着她，又说：“一时忘了放在哪儿，不如回头去细找找。”

        杨氏被说的满面通红，自觉没脸面，忙欠了欠身，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瞧她那嘴脸，”微兰气不愤，说道：“若非看在杨夫人面上，这样的人也配进袁府侍奉。”

        “随她去罢。”甄宓叹道：“横竖不与咱们相干。”

        不想那婆子走到门口，正迎面撞上一拨人，原是吴念领着白露等几个侍女来。好巧不巧，叫吴念撞见了眼前这一幕，她便如看戏一般，明知故问道：“好大的火药味，远远就听得口角声，微兰和谁置气呢？”

        微兰只是僵硬地朝吴念福了福声，也不开口说话。

        杨嬷嬷最不愿见到正房里的人，见是吴念来了，心中只打鼓，慌忙要出去。

        “躲什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她看着杨婆子，拦着她的去路，含笑问：“我能吃了你？”

        “不敢不敢，奴婢纵然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女公子。”

        “你是看甄夫人好说话，便恬不知耻要这要那，不过是姨母病了几日，凭你这样尊卑不分的东西，早就打杀出去，还能容你至今日。”吴念冷笑，翻了一个白眼，只朝甄宓走来，道：“夫人何苦与她费这些口舌，撵了出去，自有好的来。”

        “女公子饶命，”杨婆子早见识过刘氏的手段，自是信她说得出做得出，忙跪在地上磕头告饶。

        甄宓以为她自诩有些体面，所以敢来她的院子里生事，不想她最怕的还是吴念和刘夫人。这才是生死不由己的厉害，凭她是谁跟前的红人，在她们面前便也是明如蝼蚁，随手一捏就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府里。

        “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坐坐？”她笑着望着吴念，问道。

        “姨母嘱咐我来瞧瞧，不想一进门就遇到她。”她私心并不关心人过得好不好，只不过是借口出来转转，这院子她也不陌生。

        “桑榆呢？”她左右看了看，只有赵如绯在跟前，便笑着问道。

        “她家中母亲病了，”甄宓道：“说要家去一两月，母女情分不好拦着的，我便准了她回家去照拂她母亲。”

        “原是这样，”吴念回望院子里各处均一切如常，即便这里有了女主人，却也还是从前的模样。她笑着说：“显奕哥哥不知几时回来，见你能料理家事，定会欣喜的。”

        “我懂什么，如今还只是学个皮毛罢了。”

        “姨母说，等他回来要办个接风宴，正巧还能赶上公子买的满月酒。”

        甄宓一愣，却不知是说谁，迟疑问道：“公子买是四公子么？”

        “还能有谁。”吴念接了茶，冷笑道：“如今杨氏扶云直上，身旁总围着一群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就看见了。昨日大将军请姨母选名，姨母哪里有闲心，随手指了一个字，却是个买字。大将军又嫌买字俗气，赐了字，叫显雍，气得姨母一句话未说。”

        显雍二字倒是极贵重的，甄宓暗暗想着。若说杨夫人如今能耀武耀威，还不是看着大将军喜爱幼子的缘故，自然刘夫人更容不下她了。

        “母亲还在生气呢？”

        “哪里能顺得下这口气，现如今几日都不曾过问公子尚，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庶子。偏生那些个妖精要围着她，眼里岂有她们的主母。”

        甄宓听了也不知如何接话，便说：“母亲是大将军正室，旁的那些姬妾眼皮子浅，勿要与她们一般见识，等过了这热闹劲儿，自然她们心里明白轻重。”她放下茶盏，笑着说：“有件事，我还要去回母亲。你来了，少不得要烦你去说一嘴。”

        “什么事？”后宅的事如今都落在甄宓身上，却不知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做主的。

        “吕姬在外养病也有些日子，如今又逢酷暑，庄子上也实在不宜养病。”甄宓闻言又道：“前几日庄子上有人来回，说她也好了许多。我只想着，如今大将军虽然宠着杨氏，总归少个近身服侍的人，不如叫她回来？”

        吴念早已把那吕氏抛到脑后，听得甄宓提起，才记起这么一个人，问道：“她，还有用吗？”

        “你别忘了，她审配大人举荐的，如今后宅里时常有人不安分，你我身为晚辈难免不好苛责。现如今山中无老虎，便是这群魔乱舞的景象，该有个人出来震一震。”

        “你就不怕杨夫人寻你不快。”

        甄宓却是一笑，又说：“寻我做什么，她如今是夫人了，难道还容不下一两个妾室。”

        吴念微怔，一时便明白过来，朝甄宓笑道：“可真有你的，回去我必定一五一十说给姨母听。”

        喝了一会儿茶，她见赵如绯在墙脚边远远坐着，回头瞥了她一眼，问道：“那金氏果真被人掳走了？”

        “寻了已有三四月了，见过的都这么说。”甄宓蹙眉，又道：“父亲的意思是不许再提她，只当府里没这人。”

        “大将军素来重脸面，出了这样的事，他必定觉得脸上无光。”吴念转而问道：“那显奕哥哥知道么？”

        “我写了信去，他只叫我自己看着办，也没提什么。”

        “走了也好，”她眼中毫无半点同情，只随口说：“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也是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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