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甄宓的衣裳染了血污，有些狼狈。李嬷嬷早吩咐人备了香汤，替她沐浴更衣。

        侍女又替她新梳了少女发髻，似待字闺中的少女，一颦一笑都是娇俏的模样。

        “这身衣裳还是新的，我不曾穿过，”卞夫人看着她，惊艳不已，好似这衣服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时更是赞不绝口道：“你穿着，正合身。”

        她拍了拍甄宓的手，说：“这是子桓随他父亲出征时带回来的。那孩子一贯腼腆，他父亲问是给谁的，他就涨红了脸，非说是送给我的。”

        甄宓见她不卑不亢，性子敦厚纯朴，便笑着问她：“即是公子丕的孝心，夫人如何不穿？”

        “我已是徐娘半老，这么鲜亮的衣裙，合该给你们这些小姑娘穿。”她含笑摆手，说道：“对了，方才有旁人在也不及问，你如何会到这儿？”

        甄宓听卞氏问她，自是心中难受，一时红了眼眶，哽咽着道：“我夫君生死未卜，听得相识的人回来报信，说他危在旦夕。夫妻本就该生死相依，我放不下便想着要来见他。”

        “丞相已经答应放了你，”卞夫人见她哭得伤心，泪珠频频间，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之容。

        一时又感念她小小年纪孤身入敌，自是诸多同情，她便宽慰道：“不哭了，既有无谓险阻的勇气，便不曾辜负你们的情谊。”

        她取出帕子，温柔地替甄宓逝去眼泪，笑道；“去见心爱之人，原该高高兴兴的。”

        “夫人”

        卞夫人见她心绪稍宁，便叫人端了热水来给她梳洗。

        “夫人，妾还有一事，想求夫人。”甄宓说道：“此行护送的侍卫负了伤，不知生死，还求夫人请人医治。若非他一路跟随，我也不能平安到抵达幽州。”

        卞夫人见她如此，也不忍拒绝，笑着说：“我一会儿派个人去看看，果然不好，再请大夫不迟。”

        “夫人大恩，妾铭记于心，若有机会定会报答。”甄宓欠了欠身，作揖感激道：“请受妾身一拜。”

        “好孩子，不必如此。”她看了李嬷嬷一眼，吩咐道：“丞相要放这几个商旅，你去看看他们，可有什么不妥的。”

        听罢，李嬷嬷就领了命，往外走去。

        卞夫人住的营帐离军中大帐不远，暮色时分，还能在外头听见鼓瑟声效，奏的是汉乐府雅乐，偶尔还能听见男子们朗声欢笑，好不融洽。

        夜色之下，甄宓听得动静，朝帐帘子处微微，好奇道：“丞相好似时分高兴的模样，任氏果然能讨得那样的欢心？”

        “乡党任氏虽大不如前，”卞夫人耐心解释道：“却也有些根基，能缓丞相燃眉之急，丞相自然高兴。”

        “丞相有千军万马，又有滔天权势，难道也有办不成的心事么？”

        卞夫人听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垂眸苦笑也不再说话。她端着茶盏，望向甄宓道：“姑娘将来，可有想做的事？”

        “做夫人，不好么，”她含笑，眼中满是温柔，说：“自记事起，我就定了夫婿。我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凡事都护着我，舍不得我受委屈。不怕夫人笑话，妾从小的志向就是做夫君的夫人，将来相夫教子，一生和美。”

        “你有天下女子都有的企盼，有何可笑的，”卞夫人对着茶盏出神，回想起幼年时的光景，便说：“我出身卑贱，若非遇到丞相，恐怕如今还操着旧业卖笑逢迎。时至今日，我对丞相既有恩，亦有忠心，唯独情字不敢奢求。如今居于正室，也是一日不敢怠慢。”

        \"妾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世道纷乱，天地倒悬，”她忖度着开口，说：“如你这般的世族之女，只依附家族，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若家族临危，你又当如何。”

        甄宓愣了愣，她生于世族，自幼衣食无忧，她曾以为自己和家族会一直这么衣食无忧万世千秋。她嫁的是雄踞北方的袁家，能替家族提供庇佑，但她从未想过，若是袁家不复从前，她又该何去何从。

        “妾明白了，”她一时陷入沉思，经此一事，她似乎领会了世间疾苦，又好似重生审视着自己的身份，便说：“多谢夫人提点。”

        一时宾客散去，外面笙箫也渐平息。

        李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笑着朝二人福身，说：“夫人让打听的人奴婢去瞧了，公子丕已命人去医治了，好在都是些皮肉伤，伤口不深，抹些金疮药过了今夜就能大好。”

        “对了，”卞夫人问她：“方才见营帐那儿好生热闹，是有什么喜事么？”

        “方才丞相与任公子喝酒，当即就许了两家的婚事。任家姑娘要许给三公子做正室夫人，如今家仆已拿了两人的庚帖，正送去外头寺庙算日子呢。”

        “是么，”卞氏并不见十分欢喜，却是淡淡地，说：“倩柔人呢？”

        “这”李嬷嬷一脸为难，似不知如何开口，道：“说是住不惯军营，要随他哥哥先回老宅去。”

        通常嬷嬷开口这般犹豫，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甄宓知道这些底下人的心思，生怕惹恼了主母连累自己受罚，多不肯照实回话的。

        她转头看向卞氏，只见她一挑眉，不曾言语，心中大约是不快的。

        “随她去罢。”良久，卞夫人才说道：“咱们早些歇息。”

        床榻冷硬，甄宓平躺着睡意全无，一闭眼脑海里总是乱腾腾的，一时是袁熙负伤命不久矣，一时又是南隅城横尸遍野，一时又是阿镜躺在血泊之中。

        她骤然惊恐起身，似是被人勒住脖子般的窒息，急促地呼吸着。她的额上满是冷汗，复又侧身躺下，在黑夜中陷入沉思。

        帐篷外有两个兵卒窃窃私语，在这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突兀清楚。

        “那是给商旅的金疮药，怎么在你手上？”一人问道。

        “人家有骨气，又不肯用曹军的东西，我见他不要，想着扔了怪可惜的，不如就放在我这儿。左营房那样的好地方，却是留给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想想就不自在。”那兵卒满是叹息，说到：“到底还是商旅富庶，想来是看不上这金疮药。”

        “我可听人说了，这商旅明日就要放还，要是出个好歹，咱们小命不保。”

        “他不吃不喝的，与我什么相干，到时候，我只说是他绝食一心求死，丞相也不能为这个杀我罢。”

        “小声点！”其中一人嘘声，又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夫人的大帐，惊扰了卞夫人，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有甚好怕的，”他似乎不以为然，说：“侍奉人的玩意飞上枝头了，当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不是侍奉人的老行当。等任夫人进了门，这曹家还有她什么事。”

        “你听谁说的。”

        “方才我才从右将军那儿路过，有个守门的侍卫是我老乡，他说右将军砸东西泄愤呢，”他又说：“跟着右将军咱们能吃香喝辣的，跟着卞夫人，恐怕热菜也没几个，谁会听她的。”

        “少说两句！”

        两个提着灯笼的打更兵走了，甄宓躺在床榻上清醒似白日。

        隔了一会儿，待听得账外没了动静，她便披了衣裳走了出来。外面寂静，只有不远处的哨兵值夜，她用大氅遮住脸颊，四处看了看，便借着月色往左边走去。

        绣鞋踩着黄土，连裙摆也染上的尘土，她忽而听得几声急促的□□。甄宓心中好奇，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她偷偷探出头，只见那营帐外一对男女正旁若无人的交缠着。

        女子一头乌散落至脑后，钗环半落不落地跌了一地。她面色潮红，吐息似痛苦又似欢愉。

        她从未见过男女之事，因着袁熙未归，甄家连避火图都不曾给她看过。现如今，这活生生的春宫，就这样在她眼前一览无余。

        她慌忙回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的画面让她赶到羞耻，肆意□□的动静又叫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有些手足无措。可那边全然不曾注意到春光外泄，依旧难舍难分。

        甄宓忽就想看看那二人究竟是谁，只是还未等她回过头看个清楚，就被一双火热的手捂住了嘴巴。

        呛人的酒气迎面扑来，甄宓想叫却被人拖到了暗处。

        “有什么好看的，”那人声音带着些许喑哑，悄声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吗，阿宓。”

        子桓

        她没想到竟被曹丕抓了现行，一时羞愤交加，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只手。这双手看着虽不大，却格外的有力气，她摇晃不动，便狠狠咬了一口。

        “嘶”他松开了手，只见虎口处多了一道咬痕，一排整齐的牙印像是烙在手上。

        这番动静，却是惊动了那对那男女，两人慌忙穿衣。

        “谁！？”男子因被人撞破好事，有些着恼的模样。

        曹丕不动声色的将甄宓推向暗处，自己走了出来，右手提着酒壶，一派醉醺醺的样子。他慢悠悠地走上前，看着衣衫不整的曹铄，嗤笑道：“二哥好兴致，也敢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曹铄见是他，却是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收拾衣衫，道：“哥哥这儿有几个美貌的姬妾，你若是喜欢，随手挑一两个去。”

        “二哥的人，我可不敢动，”他淡淡道：“二嫂也是少有的貌美之人，二哥何必此处寻欢。”

        “你二嫂就是爱端着，我就喜欢这些女子，花样多，三弟是不知其中的滋味，等明白了自然也就舍不得放手的。”

        曹丕不屑一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着星空，悠悠地说：“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他平素滴酒不沾，今日难得借酒浇愁。

        甄宓听得曹铄离去，慢慢踱步至她身边，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蹲下身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好似没听见，闭上眼睛并不搭理她。

        “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她与子桓几次相逢，这个人就像与他有着剪不断的缘分，天南海北皆有相遇，又说：“听闻你好事将近，先恭贺了，任家女公子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

        曹丕这才睁开眼，直勾勾望着，苦笑：“她美不美，与我也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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