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曹操闻言，脸色骤然森冷。

        一旁的曹铄已是心惊肉跳，眼见父亲竟起身，朝自己走来，怕的说不出话来。他忽而小退一软，单膝跪地道：“父亲，儿几经劝说，那关氏指着父亲鼻子骂，不能归降，便只得杀了。”

        “即便关氏该死，你屠杀城中百姓又为哪般？”曹操阴恻恻地看着长子，恨不得立刻拖出去杀头，眼中尽是冰霜，说道：“你知道这些年外面怎么骂你父亲的，你还不行人事。你是盼着别人，将我们曹家祖宗都羞辱个遍么!”

        “父亲，儿子知错了，”曹铄声音颤抖，慌道：“这都是旧时的规矩，朝廷的粮饷杯水车薪，若不想些法子，他们又如何肯跟随儿子出生入死。”

        曹操围着他走了两圈，又认真审视一番，沉思道：“既然你提了，咱们就来算一算这笔账。除了朝廷拨的军饷，丞相府另拿出一部分做补，一个兵卒的月银与御林军也所差无几。军粮一并有发，粮草官每月报账，都是按人头记，一日三餐不曾短过。如今看来，你手底下这些人，倒是不知餍足了啊。”

        曹铄双眸躲闪着，一时也不知如何辩驳。

        “还没到踏平许都的那一日，就想着分赃犒赏，”曹操虽声音不大，言辞却叫人胆寒，他缓缓道：“曹铄，你想什么呢。”

        “不是的，父亲，”曹铄颤抖说道：“儿臣儿臣知错。”

        “不杀你，不足以平心头所恨，”曹操惋惜地看着儿子，若不是嫡长子不在了，他也不至于用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道：“留你，也是祸害。”

        “父亲饶命！！”曹铄七尺之躯，此时犹如一个孩子，抱着曹操的腿哭泣不已：“儿臣知错了，父亲别杀我”

        “当年陆康灭族，你可知死了多少人，现如今东吴孙家都举步维艰，如今你重蹈覆辙，叫北方世族如何看我们曹家。”曹操蹲下身，一双鹰眼盯着他，说道：“袁绍会轻易放过我们么。”

        甄宓呆呆看着曹操训斥长子，听得她不寒而栗。

        有那么一瞬，她只觉得丞相真的会杀了他的亲生儿子。

        “丞相息怒！”崔琰来求情了，他一进来就见地上坐着一位美人，还有瑟瑟发抖的二公子曹铄，先朝曹操拱手一揖，随后说道：“今日是好日子，难得任氏通情达理，丞相何苦打打杀杀。整肃军务虽也是大事，哪里有这个大。”

        “子桓说动了任氏？”

        “通说任氏为表忠心，带了女眷亲自来拜会丞相。”

        “甚好！”曹操笑了起来，脸色如沐春风。过后，他便看向甄宓，见她手里还握着簪子，不似寻常女子畏惧他的威严，看着年纪又小，和她的长女倒是年岁相仿。

        他的长女入宫已有两三年了，生的是众姊妹之中最好的，举止也是最端庄的，现如今还在汉宫里做个小小的美人。他看着甄宓，又好似不再看她。

        曹操依旧记得那日女儿怨恨的眼睛，恨他为何要强人所难。

        “今日，看在文和替你求情的份上，饶你小命，过后就自求多福罢！”说完，他拂袖而去，并不看阶下跪着的长子，又道：“滚吧。”

        右将军已是满头大汗，只用袖子擦了擦汗珠，连滚带爬地退出大帐。

        他长叹一口气，不免想起曹昂，念的都是他的好。账内只剩他们三人，他忽而想起地上还跪着个女子，便无甚耐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我姓甄，家在邺城”

        曹操听得甄字，自是想到了什么，探寻着问她：“无极甄氏族长甄俨，是你什么人”

        “是我兄长”

        “本相听说，袁熙之妻便是出自无极甄氏，”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忽而有些觉得可笑：“稀客啊，没想到我曹家军营，也有招待甄家人的一日。你就不怕，我拿你的性命要挟你兄长？”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丞相不是早已做成了。”甄宓藏在袖口中的手握成全，心里害怕，手指尖也微微颤动着：“妾一介女流，自诩没要紧到，能让丞相兵临城下的地步。”

        曹操听罢大笑，看了一眼贾诩，又对甄宓道：“曹家和袁家之间，公子俨从未站在曹家一边，本相今日只是想看看，袁家和嫡亲妹妹之间，公子俨会如何抉择。”

        室内三人皆是沉默，一时死寂，压抑之气袭来。

        “家兄有信函转托，还请丞相过目，”这封书信，原本她打算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如今却是一语成谶，果然成了一道保命符。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贾诩见状，便接过呈上。

        曹操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得出自甄俨之手，自是好奇。他捏着信纸，脸色骤然大变，蹙眉看着甄宓，惊疑不定。

        贾诩从未见曹操有这样失态的模样，便问道：“丞相，信上可有什么说的。”

        只是曹操却不想给贾诩看，只是收好了贴身存放，说：“没什么，不过是寒暄问候之词罢了。”他唤来两个人，说：“女公子是曹家贵客，送她去卞夫人处，今日好生休息，明日送她回邺城。”

        “只求丞相高抬贵手，放了妾身的侍卫，妾自行离去。”

        曹操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甄宓，说：“好。”

        “多谢丞相。”

        她跟着两个侍女，穿梭在黄土满天的营寨中，不一会就来到一处帐篷，站在外头听得卞夫人正和一个貌美的少女说话。

        侍女替她打起帘子，甄宓好奇地走进去,见到的并不是什么其乐融融的情景。

        少女喝着茶，气派十足，倒像是和卞夫人平起平坐的模样。甄宓在门口站了站，只见卞夫人朝她挥手笑道：“丞相已与我说了，姑娘是曹家的贵客，一起过来坐罢。”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卞夫人，只见她与陌生少女一同朝她看来，一个慈眉善目，一个却是不屑一顾。任家她曾所有耳闻，祖上也曾是名士，只是这一代的家主有些不济，专爱炼丹修仙，召集一群江湖术士整日不务正业。

        那些江湖道士从前都爱奉承任家，便将任家唯一的女公子夸得天上少有底下绝无，虽有美名，奈何性子有些娇惯，不大能服人。

        女子相遇，多数都想比个高低，尤其任氏自幼被父母悉心栽培，自是见不得旁人比自己更好了。任氏像是没看见她，继续和卞夫人说着从前的趣事：“那时候，那术士非说我将来有凤相，所以寻常人家来提亲，父亲和兄长皆不允，若不是去年大选才过，我早已被族人送去许都了。”

        她笑着瞥了一眼甄氏，略挑眉，有些敌意。

        甄宓眼下也无心在意旁人，垂眸乖巧坐在一侧，看着茶盏心里却是记挂着阿镜。生死未卜，阿镜是兄长最信任的人，若是为了她丢了性命，她一辈子愧疚。

        任氏不见甄宓说话，还以为她无事自己，便冷笑道：“甄姑娘，是不想同我说话吗？”

        “是。”她头也不抬，就是不愿搭理她，又说：“凤为帝妃，虽伏皇后健在，女公子如今进宫也不迟。”

        卞氏曾听人说甄氏是个十分温顺妥帖的孩子，如今见她说话带刺，竟是这般快人快语的。只是她更不喜欢任倩柔这故作高贵的模样，两相比较，她反倒觉得甄宓未必不好。

        一句话，说的任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若不是兄长不争气，她如今必定不会坐在这儿任人羞辱。

        她欲起身与甄宓争辩，却有侍女打着帘子进门来禀，道：“任公子到了，正拜会丞相。公子说，请女公子一同去拜会。”

        卞夫人不动声色地笑道：“你哥哥来了，先去罢。”

        任氏只觉得被人怠慢，想着卞夫人这是要驱赶她，心中不好痛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连礼也未行。

        李嬷嬷看着心中默默摇头，等她走了，便说：“既是高门，如何这般不成体统。夫人，不如劝劝丞相，好歹也是公子的终身大事。”

        “与世族联姻，从来不是世族们的私事，”卞夫人叹道：“何况丞相决定的事，旁人如何敢劝。”

        “我见那孩子心志不小，未必能与公子长久的。”

        “且看看罢。”她无奈道：“倘若两人真到了那一步，将来再添几房姬妾就是了。”

        甄宓听卞夫人提起曹丕的婚事，不由听了几句。只是卞夫人还真不拿她当外人，议亲这样的事，也当着外人的面提。

        卞夫人像是才想起有外人在，面色微有些尴尬，笑道：“让你见笑了，当着客人的面提这些，实在失礼。”

        甄宓倒像觉得自己听了人墙角，也好不到哪里去，苦笑着说：“本是我搅扰了夫人清净，夫人不必介怀。”

        可惜曹家的门楣攀不上……

        惊觉自己逾越，卞夫人便遏制了这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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