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慕如烟出生在江南水乡。

        慕家是皇商，从小她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实际上，从慕家曾祖父的那一代，慕家的生意就开始走向衰落。

        从产业遍布天下到萎缩在江南一带，要不是慕家长辈情分尚在，说不定慕家连皇商的名号也保不住。

        慕家祖父是个纨绔子弟，不懂经商，为了保住基业，长辈为他求娶了官宦人家的嫡女戚氏。

        戚氏精明能干，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可惜慕家祖父并不喜欢，两口子关系冰冷的厉害。

        慕如烟的父亲是作为庶子出生的。他的亲娘是青楼里一位歌姬。

        慕家祖父曾经强烈要求爱妾进门，但戚氏咬死了不同意，后来戚氏娘家获罪失去势力，戚氏没了依靠，不得不同意抱养慕父。

        可那位青楼歌姬却不能进门。

        这是戚氏的底线。

        慕父由戚氏一手带大，关系却并不亲厚。

        慕父二十岁那年，慕家祖父病重，为了帮助儿子支撑家业，他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了同时皇商的张家，以此获取支持。

        慕父是庶子，野心勃勃地支撑家业，可惜空有野心，没有相般配的能力。

        慕家的产业家慕父手上接连失败，差点连皇商的名号也保不住。

        为了改变现状，慕父和慕祖父一样，想了同一个主意：卖女儿。

        慕如烟和阿姐慕如云的痛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阿姐慕如云是诸多女儿里最美的一个，第一次退亲后，慕父直接把阿姐送到燕南王府上，伺候那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然后又是其他有权有势的人家……

        没有名分地忍受各色各样地男人折磨，做着最下等妓女般的勾当……

        那是一段黑暗的岁月。

        “扑腾”一下，一只鸟儿飞过，掠过了慕如烟的眼睛。

        回忆戛然而止。

        慕如烟低头跪在地上，侧眼打量屋子里角落的白瓶，一株梅花开的正鲜艳，耳边是戚氏阴阳怪气的声音：

        “……人没事就好，好了就在屋子里呆着，别一天到晚出去闹死闹活败坏名声……你们姐妹越发大了，我一个老婆子可管不住咯。”

        雕栏画栋的屋子里，戚氏躺在梨花木太师椅上，额头皱纹纵横交错，眼睛半合，眉眼往上拉，一看就不好相处。

        两个小丫鬟在下面捶腿。

        年轻的戚氏长什么样子呢？

        慕如烟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从慕如烟有记忆开始，祖母就十分刻薄，带着两个没了亲娘的外孙女住在东院，对谁也没张好脸。

        她也从未出手害过慕如烟和慕如云。

        但她老人家的地位放在那里。

        这不，落水醒来后，在院子养了好几日，慕如云便急吼吼地拉妹妹过来跟老太太赔罪。

        那这次她又是如何得罪这位老太太呢？

        几十年前的记忆仿佛蒙上一层薄纱。

        慕如烟想了好几日都没有头绪，又怕问旁人露出端倪，便只能放下不想，摆出一副认错的态度。

        横竖她是病患，没人会主动逼问她。

        “外祖母，七娘还小，不得慢慢教？您这么生气，到时劳累了身子可不值当。”张月桂亲昵地挽住老太太胳膊贴脸笑道，手腕的白玉配饰衬托得温婉大方。

        慕如烟眯起眼看向说话的人。

        张月桂，戚氏的大外孙女，向来以温顺模样示人，是阿姐的闺中密友之一。

        也就是这个人，利用阿姐的情分，背地里勾引了阿姐的第一个未婚夫，害阿姐原本的婚事告吹，不得不在家里多待了几年，被慕父趁机而入，不然哪会发生后面那么多事。

        不过最后那家也没有选她就是了。

        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

        慕家好歹是皇商，张家算什么？

        说得难听点就是口袋有点银子的贩夫！

        慕如烟心里冷笑一声，看张月桂的眼神如同嗖嗖利刃。

        慕如云没有注意到妹妹的眼神，行了个礼，顺势轻轻推了把慕如烟往前靠：

        “祖母哪里的话，我们都是您的孙女，哪有不听话的道理？”

        慕如烟会意，上前恭敬地磕了个响头，面上诚恳：“祖母，对不起，我错了，之前是孙女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戚氏难得看了她一眼：“几日不见，倒是长进不少。”

        慕如烟以往性格刁蛮任性，很少低头认错，更别说磕头赔罪了。

        没想到这丫头落水一次就懂得委曲求全了。

        如此也不算白遭罪。

        戚氏把孙女的改变归在吃够苦头上。

        慕如云趁机站了出来，声音温和坚定：“祖母，不就是一桩流言，昌安侯府都没说什么，您这么罚七娘，倒是显得咱们理亏。”

        “你倒是伶牙俐齿，”戚氏沧桑的老脸露出一颗门牙，冷笑一声，转过头劈头盖脸骂了慕如烟一顿，“我们是什么人家，别听风就是雨，有空多跟你三姐学学，别一天到晚就跟男人瞎掺和……”

        慕如烟根本没听见老太太后面说了什么。

        昌安侯宁家！

        一听到这几个字，她就猛地抬头。

        她想起来了。

        在她十四岁这一年，家里的确传出了一桩关于她和昌安侯长房大少爷宁少英关系不明不白的流言。

        有一次，慕如烟跟随嫡母赴宴，半路迷了路，糊里糊涂遇上了宁少英。

        宁少英风度翩翩地送她出去。

        这不过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却颇为得意，一时嘴快跟生母炫耀，后又就不知怎么的传出去了。

        很多人说宁少英倾慕她。

        她因一时虚荣心没有辩解，后来流言愈演愈烈，外人竟说宁家大少爷非她不娶了。

        宁家是候府，慕家不过一介皇商，加上慕如烟本身外面的名声也不好，宁家马上就出来澄清两人并无关系。

        如此一来，流言的风向就变了，说一切都是慕如烟一厢情愿，不要脸勾引宁家大少爷却失败了。

        家里庶出几个姐妹落井下石，每次见她都要奚落一番。

        在寿宴上，她又被老夫人单独拎出来话里话外责骂了一顿。

        她一时羞愤交加，便想出投湖的法子挽回自己的名声，但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导致自己真的“溺水”了。

        打死她也不信这里头没人搞鬼。

        上辈子湖水很浅，她第二日就没事了，这辈子不知怎的她足足昏睡好几天才醒过来，醒来后就换成几十年后的她。

        慕如烟眼神暗了下来。

        她绝不会放过背后害她之人。

        戚氏见慕如烟长时间没说话，便以为她在惭愧，脸色舒缓了一点。

        慕如云见状立马用眼神示意妹妹给戚氏倒茶。

        慕如烟收起纷乱的思绪，面色乖巧地给老夫人端上一杯茶：“我知了，祖母。”

        背后慕如云感激地望了张月桂一眼，张月桂偷偷回以一个微笑。

        慕如烟睁眼看着一切，眼神渐渐发冷。

        无论这次落水是否与张月桂有关，按照日后的发展，这位大表姐也绝不无辜。

        慕老夫人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这件事自此就算过去了。

        但姐妹俩刚出老夫人院子就被人截住了。

        “哎呀，这不是七娘吗？你终于醒了。”来人眼里闪过嘲讽。

        “人家同我们哪里一般？人家可是差点就和候府定亲的女子，哪里是我们能高攀得上的？”

        另一个粉衣女子假笑附和道。

        她们分别是慕五娘和慕四娘，是慕如烟的庶出姐妹。

        “你们胡说什么！”慕如云生气地瞪着她们，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

        “三娘，我可没胡说。她那个姨娘不都把话放出来了吗？”四娘用帕子捂住嘴巴，眼里露出明晃晃的恶意，“昌安侯宁家长房少爷可是非七娘不娶呢，咱们姐妹呀，就等着看她当上侯夫人了。”

        慕四娘，大名慕如嫣，性格泼辣霸道，是慕如烟上辈子闺阁时期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也不知道她和慕如烟从什么时候两看相厌，反正彼此见到总要取笑一番，对方倒霉就能开心一整天。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人，在生母在后院自尽之后，主动找上她合作杀死生父。

        可恨，也可怜。

        拨弄了下额头前的碎发，慕如烟勾唇望向宁四姐，脸颊泛起一个理梨涡：“我姨娘是个什么性子宅子里谁不知道？向来好面子爱吹牛，嘴里就没几句实话，没想到四姐姐竟然当了真，四处宣扬此事，要是让姐姐的婆家知道……”

        如果她没记错，慕四娘两个月前刚定了婆家，对方是某个四品文官的嫡次子，双方约定一年后就出嫁。

        那家人最注重名声，要是传出宁四娘散布谣言陷害姐妹的消息，即便顺利嫁过去，往后日子不会好过。

        “你敢？”慕四娘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不过姐妹间几句闲话，四姐管住自己的嘴，便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如烟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好了，四娘，不要吵了，大家都是姐妹，纵然七娘有错，你也不该和她争吵。”五娘走上前挡在二人中间虚伪地说道。

        与生母备受宠爱的四娘不同，慕五娘的姨娘很早就失宠，平日里就会四处讨好卖乖，性子如墙头草一般，向来捧高踩低。

        五娘最后的下场……也不好。

        可以说，慕家的全部姐妹，除了生母有心机有手段的四娘外，就没一个得好。

        可惜最后四娘那位生母为了不连累女儿也在后院里上吊自杀了。

        经历了上辈子那么多苦难，如今这些姐妹口角，在慕如烟眼里都成了小事。

        “五妹妹胡说什么，怎么就成了七娘的错了？分明是有人在乱嚼舌根。”慕如云咻忽阴了脸色，桃花眼里满是戾气，“这种人，死了扒皮抽筋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

        四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哼，三娘，你也不用护着她，我看七娘就是故意的，怎么不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免得弄脏家里的名声。”

        突兀间，“叭”地一下清脆的声音，四娘脸上刹那出现五道鲜红爪印子。

        四娘捧住被打得脸颊，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的人：“慕如烟，你敢打我？”

        老实说，慕如烟并不觉得这次的流言和慕四娘有关。

        一方面是她那位姨娘向来选择明哲保身，另一方面是慕四娘本身完全没这个脑子。

        不然也不会在院子里大剌剌堵人了。

        即便赢了口角又能怎样？这是在慕老夫人院子外面，来往下人不在少数。

        若有心人传出慕四娘动不动就打人，性格癫狂之类不好的传言，难过的最后只有她自己。

        她和慕如烟一样，从小就被人宠坏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教训慕四娘。

        这可不是上辈子合作的时候。

        “有什么不敢？我们都是庶女，你以为生母得宠就能高人一等？”慕如烟收回手，薄薄的嘴唇在笑，乌黑的眸子却迸射两道寒光，“父亲压根没把你看在眼里。”

        “你给我等着！”四娘面色狰狞地骂道，“我要告诉夫人。”

        遇到麻烦，作为庶女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生母，而是嫡母。也不知道该称赞她“孝心”有加，还是该替那位为女儿操碎了心的姨娘难过。

        不过这些都与现在的慕如烟没关系。

        “好，我且等着。”慕如烟扬起手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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