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重生

刚下了一夜的雨水，天空湛蓝如洗。

        黑白的宅门透着古韵,青色石阶洒满落英，后院架子上的的各色花儿被暴雨冲刷七零八落，园子里满地狼藉，不复昔日花团锦簇。

        “七娘从水里上来都睡了三天三夜，大夫说这会子该醒了，怎生没动静？”穿着一件鲜红的石榴裙女子面上难掩焦虑，和榻上人儿八分相似的桃花眼里似有水光。

        话音刚落，便听得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嘤咛。

        “七娘子醒了！”旁边的鹅蛋脸紫衣婢女惊喜地叫了一声。

        “阿姐……”慕如烟下意识喊道。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便是的青色的帐幔，边上最点缀着淡黄的流苏，床脚四个柱子上分别挂着四个香包。

        环顾四周，明媚的阳光从竹子窗洒下，桌子上八角玲珑宝塔升起渺渺白烟，淡淡的檀木香味在鼻子下蔓延。

        “我在，”慕如云握住妹妹的手，黛眉微蹙，“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阿姐？”慕如烟耳朵里哄了一声，猛地瞪大眼睛，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眼前的人，全身都在发颤。

        “你这丫头。”慕如云轻轻戳了下她额头，桃花眼露出几分无奈，“不就是几句闲话，怎么就这般忍不住闹着投湖？”

        什么投湖？

        她不是跳下城墙死了吗？

        慕如烟呆呆地看着比记忆中年轻许多这个阿姐，脑子里犹如一团浆糊。

        眼前女子面如凝脂，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青葱指间滑动，绛唇如火鲜艳，衬得肤白如玉，原本额角浅浅的皱纹消失不见，似水明眸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鲜活气息。

        她这是在做梦吗？

        “醒来就好，你睡过去这些日子，可把我愁坏了，”慕如云神情松快地絮絮叨叨：“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些，我便同你一起去向老太太道歉，把先前那点不快抹平了。”

        “嗯。”慕如烟点点头，目光贪婪地望着这个年轻阿姐，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纵然这只是梦，她也不愿意醒来。

        慕如云给她披上一件外袍，不知想到什么，动作停了一瞬，好久才叹气一声：“你也别同姨母置气，这次是姨母一时大意让流言传了出去，她终究是疼你的。”

        慕如云口中的姨母，是慕如烟的生母，慕家的翠姨娘。

        翠姨娘与阿姐的生母是姐妹，先后进入这府里，阿姐的生母运气不好，生下阿姐不久就没了性命，后来她的生母进来，生下了她，还有她弟弟慕如阳。

        自从亲娘为弟弟前程装病骗自己回家当人质挟持阿姐后，娘俩已经很多年没说话过了。

        阿姐之后也从未在慕如烟面前提起这位姨母。

        这梦有点奇怪。

        慕如烟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旁边梳着两个小揪的圆脸蛋丫鬟，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七娘子可算醒了，三娘不知多担心呢。”圆脸丫鬟也露出笑脸。

        这是阿姐的贴身丫鬟知画，从七岁就跟在姐妹身边服侍，饮食起居一一周到，为了让她们姐妹顺利从燕南王府顺利逃走被活活打死。

        “知画……”慕如烟颤巍巍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向前。

        她害怕自己的动作让梦境消散。

        “姑娘这次可千万要听三娘子的，乖乖跟老太太道歉。”知画苦口婆心说道，端了一盆热水给她擦脸，“你这次落水，三娘子不知有多伤心，日日守在你床边，就怕你醒来找不到人。”

        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阿姐在家里排行第三，人称三娘子。

        自从进了皇宫，人人都喊阿姐贵妃娘娘，倒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家里的序齿。

        “落水？”慕如烟抬头，透过窗杦往外瞧见了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心里觉得梦境越发奇怪，“如今是几年？”

        自从侄女舒儿幼时被葡萄籽噎住，阿姐就不允许皇宫栽种葡萄，宫里连它一片叶子都不能出现。

        “当然是成和十六年，你都睡糊涂了。”阿姐好笑，从婢女手里接过拧干的帕子给妹妹擦脸，“下个月可就是你十四岁生辰，你之前不还缠着我要那套冷暖玉棋子当生辰礼物吗？”

        “轰隆”地一下，慕如烟脑袋瞬间如遭雷击。

        冷暖玉棋子，阿姐生母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她十四岁阿姐送她的生辰礼物。

        阿姐和她逃家后把它当了换银子。

        阿姐因为伤心从未提过。

        一次也没有。

        这……真的是梦吗？

        仔细观察周围陈设，慕如烟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这分明是她未出阁的屋子。

        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副孔雀图，是她十四岁年初就开始绣，足足绣了大半年，本准备送给慕家老太太，后来由于在在寿宴上丢了面子，她气不过，便将这副刺绣给撕了。

        如今这副孔雀图却完好无损。

        她竟然可以瞧见绣品上的针脚花纹。

        周围一切太真实了。

        慕如烟的心扑通跳了一下，心里如石头投进水面漾开一圈花纹。

        当时为什么落水？

        她捧住发沉的脑袋努力回忆：只记得家里一阵流言说她败坏名声，后来老太太在寿宴上点名骂了几句，她气急了便使小性子闹着跳湖寻死，没想到被人一推，真的落水了……

        幸亏湖水浅得很，最后不过感染了风寒，隔日就好了。

        至于具体流言的内容，她实在想不起来。

        可方才阿姐说她睡了三天三夜？

        与记忆中有点不太一样。

        慕如烟低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小小的手掌，白皙细嫩，一看就知道是娇养长大，从没干过粗活。

        这不是她的手。

        从慕家离开后，她和阿姐去到燕南王府，被王妃日日磋磨，手掌心早就长满茧子，即便后来进了宫，却也养不回来。

        梳妆台上首饰琳琅满目，略微侧头，慕如烟眼角便扫到了一枚琉璃镜子：里面赫然映出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

        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乍然间，院子外，一道闪电像一支离弦之箭突然从天空射下，轰隆隆雷声滚滚，似乎要将她劈开两半。

        “阿姐！”慕如烟惊呼一声，手掌心冒出冷汗，头皮发麻，转身埋进阿姐的腰间寻找庇护。

        “别怕别怕，天杀的鬼天气，”慕如云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那般，轻轻地拍着妹妹的背，安慰道，“你若累了，便继续躺着，太太那边不用担心，你都生病了，她拿不出借口罚你。”

        慕如烟从阿姐身后探出头，正巧对上琉璃镜子里自己的脸。镜子里头的人披头散发满脸惊慌，慕如烟僵硬地动了动嘴角，镜子里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蓦地，慕如烟生出一种直觉：这不是梦，她重生了，她回到十四岁这年。

        过了许久，慕如烟吸了下鼻子，声音浓浓的鼻音：“阿姐，那套玉子棋我不要了，不要了。”

        慕如烟以前并不喜欢下棋。

        那套冷暖玉子棋是是慕如云出生的时候父亲赏赐，也是阿姐生母留给她为数不多的物件之一，价值非同一般。

        前世慕如烟好面子，便经常缠着阿姐要来玩，完全没有顾及到阿姐的心思。

        “好，都依你的，只要你好起来，阿姐怎样都行。”慕如云唇畔含笑地望着妹妹，桃花眸子里露温柔的光。

        翠姨娘重男轻女，从小对女儿不管不顾。

        六岁那年，慕如云生母病逝，被安排和慕如烟一起住，从那以后，慕如烟几乎就是由慕如云一手带大的。

        两人虽然不同母，却比同母姐妹还要亲近。

        慕如云太清楚妹妹的脾气，不会无缘无故放弃出风头的机会，那套冷暖玉子棋也是，大约是这次落水让她感到害怕了。

        重新哄睡妹妹，慕如云吩咐下人：“把我那套棋子取出擦干净，过几日等小七身子好了就给她送去过去。”

        知画劝说道：“姑娘，那是姨娘留给你的，七娘子既然说不要，你不妨当个念想。”

        “你不懂小七，她天生就要让人捧着，”慕如云摇头，催促道，“快去，不就是一套棋子，又不是给了什么不相干的人。”

        柔软的床榻上，慕如烟紧紧捂住嘴巴，侧过身子闭眼假寐，豆大的泪水从脸颊边不断滚落。

        她这辈子，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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