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返魂·一

“嘘——”

        宋辞的师兄，清净宗首座大弟子唐润用眼角的余光示意这个素来鲁莽的师弟：“书斋之内，不得喧哗吵闹。”

        宋辞收到唐润的警告，小心翼翼避开书楼内正在阅览古籍的旁人，抱着他找到的“宝贝”来到唐润和几位师兄弟身旁。他们的座师————清英真人谢冰玉在暴雪袭来前掐指一算，察觉出东南方向有灵力异动，故而外出云游查探，预计三月后才能归来。宗门内的几个弟子难得有闲暇，借着无人督促功课的“东风”，懒散地占据敬慈斋中一个偏僻角落，围着白鹿书院中负责洒扫的老人焦二形成一个紧密的圆圈，正在聆听这位据说寿数已过一百五十、绰号“老神仙”的老人闲话江湖上的故人旧事。

        焦二正聊着十几年前谢冰玉读书时犯错被罚的轶事，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过宋辞怀抱的书卷，当即神色凝重。他用手中的扫帚拦住正准备坐到师兄唐润身边听故事的宋辞，压低声音问道：“小宋郎，这本《云笈天书》第十七卷《游龙心经》的残本，你是从何处找出来的？好端端怎么会想到找出这一本秘笈？”

        宋辞不以为意地笑答：“是我师傅闭关前的交待，让我有时间去东阁第三层找出他当初学习心法时的手记仔细揣摩，我刚才虽然没有找到谢师傅的手记，却发现了这个好东西。”他得意地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残本，尤其是看到焦二老人神色间微妙的变化之后，水灵灵的眼睛狡黠一转，仿佛自己刚寻觅到了一处宝藏，密不可宣，但又止不住的欣喜。

        不明所以的大师兄唐润尚在云雾当中：“不过一卷残本，玄门中流传的《云笈天书》残本不下百余种，算什么惊喜。”

        宋辞微笑不语，他翻开残本的第一页，一个娴熟灵巧的翻云覆雨手轻轻拂过纸张，解开一个被灵力封印住许多年的名字：渝州任素。

        前面郡望二字已经污损，但后面这两个笔锋犀利的瘦金书，又有谁认不出是渝州任素的手笔。

        一看到书页上浮起这一行飘金的墨迹，唐润脸色大变，连忙拉过宋辞开始敲打这个素来行事恣意任性的二师弟。

        “宋辞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敢翻找任大魔头当年的手札！”

        正靠在墙角边打瞌睡的三师弟曲之南迷迷糊糊间听到“任大魔头”四个字，整个人一个骨碌坐得坐直，口中开始叨叨：“任大魔头？当年把玄门众道搅得天翻地覆的极乐宗宗主任雪辉？南疆无量宗老宗主的义子？白鹿七子中最杰出的剑修？玄门中百年一见的天才？传闻他是无量山的蛇妖成精、天然通晓鸟兽之语，修为深不可测无人可敌，化身人形后更是眉目英俊唇红齿白，猎取万千少女芳心，只可惜他杀戮无数戾气太重，最后反噬自身……”

        唐润听见曲之南的一番话满头冷汗：“如今这个人的名字提都不能提，三师弟又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宋辞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外面市井坊间，哪一次唱堂会的时候不演一出《极乐殿上极乐人》、抑或是《梦千秋泪洒蓬莱境》的戏码，要么是妙龄少女哭哭啼啼控诉任雪辉风流无状，整日欺男霸女调戏俏佳人，要么是黑脸壮汉义正言辞赞美梦千秋大义灭亲，杀了自己当初的结义兄弟，肃清祸乱人间的邪魔外道头子，我都听得自己快会唱了。”

        曲之南附和道：“书上都说当初□□极乐宗作恶甚多，奈何宗主任素的实力过于一骑绝尘，以一夫当关夫莫开之势力让人不敢靠近他的蓬莱幻境……最后多亏南疆无量宗的梦千秋梦宗主挺身而出，法不徇情以义割恩，亲自破解了这位昔日结义兄弟所设之蓬莱幻境，玄门众道联合起来攻上蓬莱境，才得以成功诛杀魔王任雪辉及其身后的西昆□□残部，稳定住天下大势。”

        “哼。”一旁沉默不语的焦二忽地一声冷笑。

        唐润宋辞曲之南一听那声冷笑，三个小机灵鬼立刻知道其中恐有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宋辞和曲之南相视一笑，便开始联手在焦二面前撒起娇。

        “爷爷，都说你活了一百五十多岁已经至臻之境无所不知，你快和我们讲讲当年的任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到底有多厉害。”

        “焦爷爷你同我讲一讲，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焦二最是喜欢这些天真好奇的孩童，一个个眼波清澈见底，都是毫无算计的坦诚。一瞬间，他忽然无畏玄门中“决不可提任素姓名”的隐秘忌讳，应声道：“好。今日小宋既然翻到这本任素曾经用过的手札，也算是与任素有缘，老头子我便同你聊一聊任素这个人。”

        老人家的眼睛倏忽一亮，笑道：“聊一聊如今玄门中那个不可说的禁忌。”

        秘密一旦被任何一个人所知，便等于被千百万人所知。

        因为顾忌书斋中还有其他门派诸多弟子，人多眼杂，焦二将他们几个清净宗的弟子领到一处更为偏僻的角门边。与人说起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

        “当初渝州公子任素任雪辉，金陵城中谁人不识。老朽记得那一年是黄道历一千两百一十八年，玄门众家相约金陵凤凰山龙首峰上论道，九州四海的各家各派纷纷派出门下英杰来到白鹿书院，群英荟萃于凤凰山龙首峰栖凤崖上，亮出各宗独门秘技。一时间龙首峰上各家秘术缤纷眩目照耀通衙，而最后代表南疆无量宗站在龙首峰凤凰台上夺魁的人，正是不到弱冠之年的任素，那时的他，是何等风流俊秀英英玉立。”

        焦二长叹一口气：“这位自幼长于山野中、能够与鸟兽对话的南疆奇才，聪慧觉悟远胜常人，更遑论自身的风姿气韵，浑然就是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中人。他未及弱冠便已将《云笈天书》中最为艰涩难懂的《游龙心经》领悟到第九层，勘破自己的心境，已经能够催动天地间的造化之气为他所用，几乎到无人可敌的地步。”

        听无量宗老宗主梦漱石所言，任素童年遭遇十分坎坷，他原本是无量山中的猎户之子，大约在三四岁时父母双亡，贫病交加倒卧于山道旁的野草堆中，有幸被正在巡游领地的梦老宗主收留，方才得到机缘投入无量宗门下，得到梦漱石亲授，学习无量宗秘传的《金书玉简》上所记载的聚气引魂之术。

        任素此人虽然没有尊贵显赫的出身，但胜在根骨极佳思绪通透，俯仰之间便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领会师长的教导，一直颇受梦漱石青睐。梦漱石不仅授他大弟子的头衔，而且允许他陪同爱子梦千秋一同前来位于金陵的白鹿书院求学问道。

        来到金陵后，任素很快又以博闻强识、轻财贵义的豪爽作风闻名白鹿书院，颇得众人喜爱。其人本来就生得一副剑眉星目惹人注目的皮囊、又是春风化雨和善爽快的性情，更善丹青通音律，是当时玄门百家诸位所公认一等一的人才。

        十几年前任素在百家论道上一举夺魁技惊四座，作为玄门众道之首的正气盟东方盟主对任素这等人才赞不绝口，亲手赠予他一套正气盟珍藏的全本《云笈天书》以示嘉奖，希望他能青出于蓝，终有一天领悟大道。

        “哇——”宋辞听到此处发出惊叹，他作为清净宗门下公认的聪慧敏捷第一人，也是宗主清英真人谢冰玉亲自挑选的第一个入室弟子，一直对口耳相传的玄门密书《云笈天书》颇为好奇。“可是那本据说只要参悟通透便能飞升成仙的《云笈天书》？东方盟主送给任大魔头真是浪费，谢师傅开堂授课时说过他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有幸读过残卷，却始终不得要领，这书要是送给我们谢师傅，说不定师傅早就飞升得道，连我们这群弟子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修仙问道之人，所求最高境界，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长生不老飞升得道，只是大部分人资质有限，拼命修炼，不过也只是延长数十年的寿数而已，更有甚者，徒劳一生空无结果，白白浪费了来红尘人世间体悟一回的机会。若是自己身旁能有一个绝世高手引路开道，顺带让自己鸡犬升天，不知道能省却多少弯路。

        焦二看着面前幻想投机取巧的年轻人一声冷笑：“若是传说中的《云笈天书》当真能够参悟，正气盟之前那么多代盟主，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够得道成仙，还不是到了寿数，该死就死，该亡就亡。”

        宋辞猛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他抓了抓脑袋，憨笑一声：“爷爷说得也是。人人都说长生不老好长生不老妙，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真正长生不老的人，也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有长生不老这回事？书院中都说谢师傅的玉透玲珑之身百年难遇，是最适合修炼的至纯至净之身，也不知道谢师傅将来能不能修炼到传说中的长生境？”

        “你们谢师傅……”焦二眼睛一眨，仿佛想起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道了一句：“虽然他拥有玄门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玉透玲珑体，修行起来一日千里，早已是年轻人中的个中翘楚，可他当年……也依然只是任雪辉的手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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